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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晨希 -【黑街十三太保之攝魂】絕色惡魔 [打印本頁]

作者: wind1603    時間: 2008-7-10 08:42 PM     標題: 晨希 -【黑街十三太保之攝魂】絕色惡魔

請、謝謝、對不起──這女人似乎想將這些話掛在嘴上一輩子!
對他,用的永遠是敬語,態度過分客氣而疏遠讓冷靜自持的南宮適就是忍不住火氣上揚、
懊惱失常
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出手即致人於死的毒辣手法

絕塵脫俗的她就像個帶著恬淡微笑的惡魔
聽說這個世上總有幾個和自己非常相似的人她,八成就是其中的一個!

[ 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8-7-11 10:02 AM 編輯 ]
作者: wind1603    時間: 2008-7-10 10:44 PM

第一章

    窗外的世界有什麼?

    斜倚窗檯的少女疑惑地想著,陽光透過窗櫺在她蒼白的臉孔映上網狀的陰影,明明白白的告知她,自己與外頭的世界隔著一扇窗——

    一扇裝設鐵網密不透風的窗。

    從她被強擄到這個地方開始,這樣的黑暗角落就是她的生活、她的世界。

    是否這也會是她的未來?

    少女打了個寒顫。她的一生就這樣?在一方狹小世界裡,沒有喘息的餘地、沒有呼吸外面空氣的機會?

    她難過地回眸,停止對窗外世界的妄想,重新看向滿室的各種花卉,不知多少年的朝夕相處,即使她的房室擺滿無數花花草草,她仍有辦法分辨其不一的差異,負責照顧——不,說監視比較貼切——負責監視她的人說這是她與生俱來的天賦,是難能可貴的本事。

    但她不懂,不懂這天賦、這本事為什麼要用她的自由作為代價!她寧可不要這天賦,她一點都不想要!

    一切的起因從何而來?為什麼她會落至這般境地?少女垂下哀愁的烏瞳,視線落在擺滿花草的桌上,桌上放了個約十毫升容量的精緻水晶瓶,淡紅色的液體在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璀璨的五光十色,好不炫目。

    但這小小的瓶身卻是她身陷囹圄的罪魁禍首。

    纖細的手指輕拿起水晶瓶搖晃,注視瓶身的烏瞳有著無可奈何、有著怨恨氣憤,卻在最後化成錯綜複雜令人難懂的壓抑與認命。

    「如果有一天我自由了……」輕啟淡紅唇瓣,她說出連自己都不敢妄想的話。「我想找到你的主人告訴他我恨他,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自由的話……」

    宛如天仙般的絕俗容顏在電腦操作員背後漾起淺如微波的淡笑,投射在電腦螢幕上與操作員異常惶恐和頻頻冒冷汗發顫的狼狽相呼應。

    「小……小姐,萬一主人發現我盜取資料……主人會殺了我的。求你高抬貴手放過我……」

    「如果你不照我的話去做……」身後絕美的女子輕晃手中的水晶瓶,緩言道:「恐怕在他取你性命前,你即會因為沒有這個而痛不欲生。」

    「這……」操作員放置在鍵盤上的十指開始不聽使喚的顫抖著,熟悉的症狀不容他忽視,「我……」

    「想要就請照我的話做。」

    「是……」最後,他遠是敗在無法克制的毒癮上,明知道這麼做無疑是為自己打開通往地獄的大門,但得不到滿足的癮頭接下來會使自己淪落更難忍受的煉獄。

    地獄與煉獄——怎麼選都是死路一條,他只能選擇死亡的早晚。

    不一會,電腦螢幕上井然有序地列出一行行整齊的字體,明白列出黑道鮮為人知機密之一——黑街十三太保背景內幕如下:

    沙穆:綽號千眼,擅長情報蒐集,是黑街情報主力,專司掌握黑道秘聞。

    冷決:冷血死神,殺人不眨眼,數年之中為黑街除去不少潛在阻力。

    亞治:黑市假面,掌握亞洲地下拍賣市場,是黑街財力的後盾之一。

    滕青雲:妙手華佗,黑澤醫院為其所有,是黑街醫療中心負責人。

    駱應亭;叛徒猶大,名是神職者,實則進行黑街後輩培養訓練工作。

    帝昊:猛鷙狂獅,帝氏集團負責人,為黑街財力主要後盾,系難得的商業奇才。

    風龔:駭客風刃,一身電腦長才,是除千眼外各國爭相聘任的情報人才。

    索靖:人稱賭徒,據瞭解,在賭國中除非想輸否則絕對不敗,是賭界奇才。

    「小姐,你找到要找的人了嗎?」操作員仍是一副怯生生的語氣,而且隨著時間增加,他的聲音更是抖得厲害,不是因為害怕,而難忍的毒癮逐漸發作所致。

    「請繼續。」

    「是……」操作員深吸一口氣壓下癮頭,十指發抖不安穩地掌控鍵盤,一行行字又列出——

    柏仲:打手雷拳,憑藉一身高超武藝揚名黑街,格鬥技巧無人能及。

    軒轅彌:騙徙狐狸,詭計多端,擅長使騙術陷人於萬劫不復、一敗塗地之境。

    宇文律:爆破炎狼,黑街武器多出自他之手,為黑街專屬的武器製造師。

    歐陽:神工妖瞳,偽造高手,傳聞妖瞳之名系出其眼瞳及催眠能力所致。

    南宮適:調香攝魄,精通毒性,據說盛名黑道一時的毒品「勾魂」系出自其手。

    「找到了。」女子笑容未減,仍是一抹彷彿看淡世事的淺淺微笑。「辛苦你了。」她將內含淡紫色液體的水晶瓶擱置鍵盤旁,轉身便走。

    原來她要找的人叫南宮適,這麼多年好終於是找到了。

    電腦操作員急著將水晶瓶中的液體借由噴霧器吸入鼻內,顧著解毒癮卻忘了關機,屏幕上仍不時有文字出現——

    十三太保於數年前因不知名原因離散各地,至今仍然下落不明,資料來源不足,無法繼續查探……

    紐約一年一度的香水博覽會終於展開,在這美國經貿彙集的著名大商圈中的年度盛會自然吸引了不少人,除了嬌蘭、蘭蔻、香奈兒、凡賽斯、依莉莎白、雅頓、克莉絲汀迪奧等著名品牌與所屬的調香師,以及必用香水的模特兒和大明星必然在場外,只要是香水愛好者無不趨之若騖,尤其今天更是開幕式。

    這樣難得的盛會當然也引來在調香界遊走於各家品牌的獨行俠。

    南宮適就是其中一個,他就是為了今年的香水博覽會才遠從冰島來到紐約,甚至還把鮮少在眾人面前露面的歐陽也請了來。

    「你會主動在公開場合現身出人意料。」偽裝成黑髮烏瞳的歐陽替自己與同伴打開話題。

    「就像你會應邀前來一樣。」南宮適毫不客氣地頂回去,夾著試香紙片的手指在鼻前二十公分處上下輕晃,嗅進試香紙的味道,然後一一解析:「橘子、檸檬、西瓜、天竺葵、胡椒、橡木苔、麝香、琥珀、檀香——PacoRabanne的Paco。」

    「我知道你的嗅覺奇佳,但用不著在我面前炫耀。」歐陽環視四週一圈,染黑的雙眉皺了起來。

    「『暗夜撒旦』呢?別忘了我會來紐約最主要就是為了它。」

    香草、風信子、鈴蘭、茉莉、紫羅蘭、鳶尾花、麝香、木香……Gucci的Envy。南宮適雖忙於解析香水成分的工作,也不忘分心答覆歐陽的問題:「莉亞·嘉烈德是這件珠寶的展示模特兒,你不妨用你的男色大膽勾引她。」

    歐陽像看妖怪似地瞅著他,表情古怪,「為了一件珠寶?」

    「你曾說過『暗夜撒旦』對你有特殊意義。」

    「這件珠寶對偽造界的人來說是項挑戰,但還沒有特殊到讓我甘心犧牲個人形象的地步。」用男色——真虧他說得出來。「早知如此就不該答應你飛來紐約。」

    「莉亞·嘉烈德是個美女。」

    「哼哼!」歐陽選擇還他兩記冷哼。

    「不喜歡嗎?」南宮適歪著頭,異於歐陽染黑的長發自然垂在背部的模樣,他則是像雅痞般將自然黑亮的長發整齊地束在頸背,隨著側臉看向同伴的動作而將髮束甩至胸前。「我以為她應該合你的胃口。」

    「捉弄人也該有個限度,適!」歐陽嗤笑一聲又道:「我沒有戀母情結,打死我也不可能看上一個大我十歲的女人。」

    南宮適丟開香水試香紙笑道:「風韻猶存不是嗎?」

    「徐娘半老才是真的。」哼,這人淨是提些爛建議,存心看他出醜。「去做你自己的事,至於『暗夜撒旦』我會自己拿到手。」說完,他轉身離開香氣交雜得令人難以呼吸的會場。他沒有南宮適的靈鼻,嗅進的只是過度甜膩的香味,無法辨識其中的芳香是出自哪瓶香水。

    他來,只是為了手工精細、堪稱世界之最的首飾——暗夜撒旦。

    南宮適連與他揮手道別都沒有,只是一古腦埋頭聞香,看看今年是否有令人驚豔的作品出現。

    而在這樣的香水盛宴中,慣於使用香水的女人都知道該選擇適合場地與自己個人的香水,但名牌的追求總使得她們趨向使用相同的香水,好比毒藥、紅們、鴉片、聖莎拉、黑色夢幻、羅莎夫人、金色風華等暖花香調、東方香調的化麗香水,來點綴她們的雍容化貴。

    南宮適走了好幾個不同香調的香水展示區後,終於也受不了這樣四處淨是甜膩、麝香味重的香水味,退至一處空氣還算純淨的角落,等待疲勞的嗅覺回覆正常,好再繼續他的試香工作。

    就在濃而甜膩、充滿誘惑意味的香氣中,一絲清新飄逸的氣味像是誤入敵軍禁地的士兵,突兀地流動在空氣中,無法與四周的華麗香氣混和,自成一格地暗暗潛伏在空氣中,只有對香味敏感的人才能在這濃豔香氛中察覺到一絲突兀的清新。

    菲律賓香水樹、生薑、野姜百合、風信子、夜來香、麝香、果香——這是清秀佳人的香調,南宮適心裡如是想著。

    但其中還添有雪松、巖蘭草、琥珀做為基調與後味的麝香果相互呼應……這應該是自己調製的香水吧。

    他抬起眼回顧會場來來往往的男女,試圖憑藉嗅覺與視覺的合作,找出這麼一個突兀的香水使用者。

    「香草、柑橘果香、香根草、柏絲樹木香、西洋杉——Rochas的心之旅。」柔軟溫和、恍似呢喃的嗓音在他背後倏地響起,回頭一看,一張令人驚嘆絕俗脫塵的美麗容顏,搭配纖細玲瓏的身段筆直地站在他面前,笑容可掬地道:「明明是調香師,何不為自己調製世上獨一無二的香水?」

    「我沒有孤芳自賞的興趣。」南宮適不改他悠然閒適的笑容,對著他一直在尋找卻近在眼前的人答道。

    「那麼是我比較自私了。」女子輕聲嗤笑,對他的嘲弄完全不以為意。「今年的香水展示會您覺得如何?」

    「了無新意。」南宮適虛應地說,不忘補述對此次香水盛會的不滿。「乙醛花香調的作品多過於自然香調,令人失望。」

    「原來您也喜歡用自然香料調香。」女子了悟地道。

    也?南宮適沒錯過這個字眼。「你也是?」見她點頭,南宮適對她莫名地起了好感。

    「自然香料雖然在取材方面的困難度是愈來愈高,但自然的香調總是比人工合成香調來得溫存,您難道不這麼認為?」

    「正因如此,我才會偏好自然香調的萃取。」拜好感所賜,他對眼前的陌生女子倒也開始有了談天的興致。

    「同感。」女子點點頭,表達對他的認同。「您對自然香調的認識應該甚為廣泛才是。」

    「哪一個調香師會不清楚。」她這句話顯然是廢話一句。「對花草的認識不夠廣泛如何成為調香師?」

    「那麼想必您對花草的認識必然包含罌粟、茛菪、大麻、曼陀羅、君影草等植物是不?」

    至此,南宮適才又拉回對陌生人應有的警惕。「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方才她所說的全是有毒植物的名稱,看情形她絕非某某品牌的專屬調香師。「你到底是誰?」對於她使用綠色花香調香水以及先前的好感已徹底消逝。

    「在問別人名字之前應該先自我介紹才是,南宮先生。」陌生女子吐氣如蘭。「方才這些植物您應該十分熟悉才是,畢竟您以前用過。」

    她知道他是誰!南宮適沒錯過她的一字一句。「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已猜出了八九成,這名女子是為了他過去曾做過的事而來。

    「『勾魂』這名字想必您十分熟悉,您是它的製造者不是嗎?」

    南宮適斂起掛在嘴上的和善笑容,斯文白淨的臉換上異於平日的冷峻漠然。「你從何得知『勾魂』的消息?」

    「你這項作品在八年前席捲毒品市場時的成績讓人印象深刻,難不成身為製造者的您忘了?」

    「你——」

    「而且托您的福,我的人生也因此產生劇變,我想這件事情您一定不知道吧!」溫暖和煦的笑容仍在優美小巧的唇瓣上綻放,但吐出的話卻令聽者提高警戒。「『勾魂』雖然已不復見,但您造成的罪孽仍在,難道您想就這樣了事?以為這樣便沒有責任?無須為『勾魂』造成的傷害付出代價?」

    「毀掉『勾魂』是我僅能做的事,而我也做了。」對於往事,南宮適是毫無悔恨地辨駁:「如果你以為這件事能讓我興起罪惡感,我只能說你太高估我的人格,『勾魂』的製造只是一種手段,我不在乎這手段會殘害多少人,我只重視這手段所帶來的結果。」

    「說得好。」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面前這名女子竟用一雙彷彿看透世間一切事物的清澈眸子,帶著贊同意味地正視他。「如果我站在您的立場也會這麼做。」

    壓下心中的詫異,南宮適不動聲色地訕笑出聲:「你只是為了說這幾句話才站在這裡?」

    彎細的秀眉彷彿在說——如果只是這了這麼簡單的理由,就不必大費周章似的在眉心輕蹙起皺摺。「當然不,還記得我說過托您的福讓我的人生因此產生劇變吧,我找您已經很久了。所花的心力超乎您想像之外。」

    「真正目的何在?」

    「目的?」女子側著頭,眼波流轉間望著他逐漸陰鷙的表情,發現他隱藏的緊張與敵意後粲然一笑,「對您應該沒有任何妨礙才是,您儘管放心。」她的目的一直都是這麼簡單,從沒變過。

    南宮適雙手環胸,防備地問:「什麼目的?」

    「物歸原主。」從搭配白色系連身長裙的純白麻布小提袋中,女子取出一精緻的水晶瓶,內含淡紅色液體,透過燈光與切割工整的瓶身折射出特殊詭譎的光芒。「您應該很清楚它是什麼。」

    南宮適再也無法掩飾內心的驚愕。「『勾魂?』」他明明毀了所有的成品和配方單,為什麼它還會出現在這裡?「你從哪得到的?」

    「百密總有一疏不是嗎?」女子輕笑,看著他的狼狽,她臉上的笑容仍然一派自若、溫和慈悲,「您不用擔心,這是世上碩果僅存的『勾魂』,再也沒有其他。」

    「我憑什麼相信你。」

    「您也只能相信我了。」溫和的笑容未變,卻漸漸讓聽者冷凝了表情,素手一伸,她以優雅的舉止送還。「請收回。」

    南宮適不疑有他,立刻伸手抓回香水瓶。

    女子垂下手與另一隻手交握輕貼在她平坦的小腹,「還有一件事。」

    「什麼?」緊握瓶身的手垂落身側,現在的他只想趕緊回去銷毀這僅存的一瓶「勾魂」。

    「您認為自己對於曾做過的事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罪惡感是嗎?」

    「同樣的話我不想重複。」

    「儘管如此,我還是必須告訴您——」女子的笑容仍然不變,開啟的唇瓣卻說出與表情完全不符的語句——

    「我恨你,這是我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告辭。」

    南宮適呆立在原地,像是對她的話產生消化不良的反應似的無法動彈,只能像傻子一樣在原地目送一襲白衣的女子遠去,他怎能想得到,在那樣慈悲的表情、參透世事的笑容裡卻表達了最不相容的三個字——我恨你

    當晚,讓出客廳的空間、好讓柏仲能冷靜思考如何與突然出現送上索命宣言的潘朵拉對峙的南宮適,走進臨時在前庭搭建的溫室沉思屬於他自己的事——有關今天下午在香水博覽會場遇見的詭異女子。

    如果只是一個情緒激動、張牙舞爪揚言要取他性命報仇的人,他南宮適決計不會將之放在眼裡,但今天下午的情況並非如此。

    一個笑著表達對他的恨意的女子——要他如何能不在乎?光是以那樣的笑容說出那樣的話已屬怪事,更何況那名女子事後還躬身告退。

    帶著恨意的人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明明是恨,卻說得事不關已,而那一連串詭異的動作自然深印在他腦海揮之不去。

    如果她的用意是打算以這突兀的方式激起他的罪惡感,那她的算盤就打錯了。南宮適試著剖析這名陌生女子的心思,很快的,他又被另一波思潮反駁——之前她也說過,儘管他對曾做過的事不會有罪惡感她仍然要說,這就表示她根本不在乎他對她的話有何反應,好像告訴他她恨他只是為了盡某種義務。

    難道她只是純粹想讓他知道這世上有個女子恨他而已?

    這樣的動機未免太過……單純了些。

    「你躲在溫室裡做什麼?」在會場和他分道揚鑣的歐陽一聲不響地出現在溫室中,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打斷友人的靜思。

    「沒什麼。」南宮適不認為這事告訴他會有多大助益,而且依歐陽愛鬧的脾性來看,還可能會替自己增加麻煩也不一定:「見過柏仲了嗎?」

    「誰要見他。」歐陽孩子氣地別開臉哼了聲才又正面看他:「我是來找你又不是來找他。」

    「找我有什麼事?」

    「我決定了!」歐陽眨眨眼,頗富興味地瞅著南宮適。「就照你的建議,用我的男色去約『暗夜撒旦』。

    「哦?」歐陽的決定讓南宮適暫時拋開神秘女子的事,恢復一臉調侃的微笑。

    「你不是說它並沒有特殊到讓你甘心犧牲色相的地步,為什麼又改變心意決定勾引莉亞·嘉烈德?還是你突然發現自己有戀母情結?」

    歐陽興匆匆的表情當場凝結成霜:「誰說我有戀母情結?」他能不能偶爾吐出點像牙——他要的不多,只要偶爾就好。

    「你不是想要『暗夜撒旦』嗎?不針對她還能針對誰?」

    修長如鋼琴家的手指左右晃了晃。「年輕人,進入城堡的方法不是只有一種。」

    南宮適被他的措辭和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逗笑:「閣下,請問你多大年紀?」叫他年輕人?「這不是重點。」對於年齡問題,歐陽總是抱持能閃則閃的態度應對:「重點是我找到挺有意思的人,而這個人對莉亞·嘉烈德有特別的意義,我打算從這個人下手,讓她乖乖送上『暗夜撒旦』。」

    「有這麼簡單就能讓你拿到手嗎?」南宮適搓著下顎,斯文的臉上添加一抹逗弄。「依你喜好熱鬧的個性來看,你根本不適合使用計謀,計謀是彌及昊的專利,別逞強。」

    「你能不能哪天只說好話?」這是什麼性格?一天不損人會讓他生病不舒服嗎?歐陽抿緊唇不服氣地暗忖。

    「下輩子吧。」南宮適答得直接,和善的笑容讓看的人隱約覺得他有些不懷好意,「這輩子我沒有說謊的天分。」

    果然!歐陽翻翻白眼,想從這男人嘴裡聽到一句好話就像是天方夜譚,「認識你是我人生最大的失敗。」

    「是嗎?」南宮適詫異極了,「我還以為你的存在才是導致你人生不斷面臨失敗的主因。」

    「你!」怎麼也料不到一著之後又是一著,不握拳反擊他還算是個男人嗎?

    「呵呵,還有什麼疑問嗎?」面對握拳的歐陽,南宮適一點緊張的感覺都沒有,無害的笑容仍掛在臉上。「也許柏仲能替你回答也不一定,嗯?」

    柏仲!一聽到這個名字,歐陽揪住他的領子的手像發現他領口有毒似的立刻彈開,整個人也同時往後跳,與他拉開一大步的距離環視四周,發現沒有柏仲的身影後才又氣呼呼地瞪著始終微笑的南宮適。

    「你以為這樣很好玩?」

    南宮適優雅地拍拍領口並拉平衣服上的皺摺。「我只是為了自己的生命著想,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不想英年早逝。」

    「不改改你的毒舌派,要英年早逝不是問題。」那張嘴會得罪多少人是可想而知的。更別提因此想活活掐死他的人有多少。

    「呵,改得了嗎?」他提出問題的語氣明確地告訴聽者他「改不了」的事實。

    聽到這種語氣,歐陽還能說些什麼:「能綜合有自知之明與厚顏無恥於一身的人在這世上已屬少見。」他偏偏遇上一個。

    南宮適點頭贊同:「這種人與具備沒大腦、行事莽撞於一身的人一樣少見。」

    又是一箭神準地射進歐陽心窩。「你能不能說些正經話,激怒別人對你來說很有趣嗎?」

    「我說的是正經話,歐陽。」南宮適沒有被歐陽的火氣激起一絲一毫的不悅,那張臉還是掛著刺目的微笑。「『暗夜撒旦』是拉格珠寶的財產,別忘了,這家公司是美國黑道漂白的公司,你要這首飾不代表他們會心甘情願地給你。」

    充滿火藥味的俊臉在聽完他的話後不甘心地咬著唇,一會兒又無奈地揚起笑,「你一定要這麼峰迴路轉地表達對朋友的關心嗎?讓人氣得發火又沒處發洩。」

    「我沒有要關心任何人的意思。」南宮適為自己提出辯駁:「我只是實話實說。」

    「算了算了。」歐陽揮手打斷他:「再跟你扯下去很難不生氣,為了我的腦細胞著想,我不跟你扯了,是關心也好,不是也罷,反正我會小心行事就是,這樣可以了嗎?」

    淺淺的微笑因他的話而加深些許,目送為了避開柏仲而迅速閃離的歐陽,南宮適要的就是這個回答。

    將負傷歸來的好友送進浴室沐浴後,陰奪魂呆坐在客廳的雙人沙發上,不知不覺陷入沉思中。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真實的南宮適。

    過去她只能借由八年前的照片與會見過南宮適的人的形容去推敲他現在的模樣,而今天她終於見到他的本人。

    精瘦修長的身形與斯文白淨的書生容貌和八年前一樣未曾改變,一抹如隱居閒士般的淡笑仍始終掛在臉上,直到她將「勾魂」拿到他面前——

    就在那一瞬間,她以為他永遠不會變的表情竟然變了。呵呵,多有趣的一件事吶,原來他那一派自若的表情只是面具,總有卸下的時候……也對,他畢竟還是個普通人啊。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嗎?

    當潼恩這麼問她的時候,她並沒有告訴她自己已經找到他的事情,因為她知道一旦讓潼恩知道,就等於間接替他簽下死亡同意書。

    潼恩不會放過害她被禁三年的南宮適,但她並不想以取人性命這種方式做為報復的手段。

    過去是無法挽回、補救的既定事實,既然已經無法改變,取他性命或讓他活命又有何不同,事實仍然是事實,不可能改變的,她甘於將它認為是命運輪盤上必經的過程,認了命,就不會有想報復的心態萌生。

    她——不想像潼恩一樣讓恨意支配自己的生活。

    「你找到他了。」冷清的嗓音從後方傳出,說話的人擺明刻意要出聲將她從沉思中拉回到現實。「不要騙我。」

    唉,還是瞞不住她。「潼恩,我不想他死。」秋水般的清澈眸子無言的地泛起一抹懇求。

    「如果不是他,你不會製造出『奪魂』這種毒品,是他逼你走進這個污濁的世界,是他帶給你不幸,他該死。」

    「他死了我就能遠離這種種不幸嗎?」陰奪魂轉身跪坐在沙發上,與靠在椅背上的潼恩對視。「如果可以,我會希望你結束他的生命,但事實並非如此,你自己心裡也有數。」

    「我要為你討回公道。」

    「這個世界沒有所謂的公道,潼恩。」潼恩是最不相信公道的人,她竟然也提出「公道」兩字。「如果有公道,我們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在暗黑的世界裡彼此相依、生存,一個地方接著一個地方不停地逃,逃開針對潼恩這名冷血殺手而來的襲擊、逃開對她這個製毒者的追捕。「有公道的話,我們不會過得如此倉皇,只能在逃亡中求取短暫的平靜生活。」

    「那又如何。」潼恩哼了聲,根本沒將她的話聽進去,仍然一意孤行。

    「我的事到此為止,我已經不想再追究什麼,也請你別為我做任何事,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不願再多欠你什麼。」

    「我決定的事沒有人能改變。」

    「就讓我來當改變你決定的第一人。」她笑著,相信總有辦法說服固執已見的潼恩。「別管我的事,只要專心對付你好不容易找到的柏仲即可,答應我。」

    「不!」

    「潼恩……」她輕扯潼恩的衣擺,柔聲哀求道:「答應我。」

    「奪魂!」潼恩伸手拍上她臉頰,已經是惡魔的你何必壓抑自己殺人的慾念,人命並不值錢,殘酷是人類最深沉的本性,你何苦壓抑它?我說過,如果你無法出手我會幫你,難道你忘了?」

    陰奪魂搖頭,「不,我沒忘,但我真的不想見血,對他的恨,在我告訴他我恨他之後就消失不復存在,我是惡魔但我是個不喜歡見血的惡魔。」

    「奪——」

    「事情就這麼說定。潼恩,別讓我知道你擅自行動,否則——」話到此,她拉出遲疑的尾音。

    偏偏潼恩是個凡事必追究到底的人。「否則怎樣?」

    對於她的追問,陰奪魂哀傷地瞅著她,道出她最不願的嚴厲話語:「否則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對於恨,她不像潼恩這般執著,帶著恨意過日子的她已經過了八年之久,到今天為止她終於可以解脫,對她來說是最值得慶幸的事,她不想再為這事花費更多心力。

    認命的她只要能將這份恨意告知南宮適便滿足了,完全沒有像潼恩非殺了柏仲不可的執念,更何況潼恩的執念在她的認定裡還包含另一層更為濃烈的情感。

    「我知道了。」潼恩不悅地回應,將包著濕髮的浴巾往沙發上一丟,轉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不一會,重重砰的一聲,門板成了她發洩怒氣的工具。

    陰奪魂輕輕嘆了一口氣,認識五年的她們兩人有些地方仍舊南轅北轍,處於完全不同的兩端,爭執也是常有的事。

    「恨往往會矇蔽一個人的眼睛,讓人看不見事實你知道嗎?」對著門板,她悄聲道:「如果你能撇開恨意去想柏仲的事,你會知道自己對他除了恨之外還有另一種感情,可是你卻選擇任恨意支配一切,你好傻你知道嗎?」

    她的恨沒有潼恩來得強烈、深厚,因為認命的天性讓她在認了命之後對南宮適的恨就淡了。命運如何運作誰也無法窺探,南宮適也不可能知道會有一個因為他製造的「勾魂」而被囚禁逼迫製造另一型更為精煉毒品的她——想到這,她就不認為錯誤全該由南宮適一個人承擔。

    就在今天,她將一直想做的事做完了,心情自然也覺得輕鬆無比,接下來她告訴自己必須將時間放在好友潼恩身上。

    她要幫助潼恩,但不是幫她奪取柏仲的性命,而是在這之前,她必須讓潼恩看清她自己對柏仲除卻恨意外的另一份感情,她不希望將來看到潼恩後悔的表情,她能報答她的僅僅如此而已,早在從潼恩口中得知柏仲的一切時她便作如是打算,尤其是當潼恩以占卜得到命運之輪的訊息時,她就知道自己該這麼做。這麼做潼恩才能得到幸福,得到她們兩人想都不敢想的幸福。也許她終其一生注定無法得到幸福,但她希望潼恩能,真的希望!
作者: wind1603    時間: 2008-7-10 10:45 PM

第二章

    低頭看了眼皓腕上的表確定時間,陰奪魂走出花店,沒入夜晚夕陽西沉隨之而亮起的霓虹燈中,漫步在街道,朝公用停車場走去。

    無視於來來往往對她這名柔弱東方女子獨自走在街上的注目及對她外貌的驚豔,她只是捧著一束鮮花獨自一人走在龍蛇雜處的紐約街頭,說沒遇上危險是幸運,遇上了則是意料中的事。

    至少,在面對突然出現並擋住她去路的三名彪形大漢的陰奪魂,此時此刻腦中想的便是這回事。看來她是遇上了。

    「三位先生找我有事?」她以一口優雅的英式腔調英語溫順地詢問。

    對方則只是以美式音調配上粗劣不堪的文字、加上流裡流氣的裝扮回應她的從容有禮:「像你這麼漂亮的美女一個人走在路上實太危險了,就讓我們護送你,也好讓大家有個伴。」說話時,沾著怪異、猶如過期香水氣味的手指不忘輕佻地碰了下她細緻的下顎。

    她退了步,看看四周卻尋不著有看似救難英雄的人出現,只有看戲的人與匆匆走過的陌路人。

    是啊,在這冷漠的城市裡怎會有多事者出現,她暗笑自己以為還有抱持「我為人人,人人為我」這種心態的現代人的單純想法。

    溫柔的神情在面對即將到來的危機時仍舊未變,相反的,臉上的溫柔更佐以恬淡的微笑,增添她似非凡塵俗人人感覺,讓前來調戲的莽漢們看傻了。

    「三位先生可曾見過惡魔?」她的問題問得既突然又詭異:「沒有?那麼三位想不想看看惡魔長什麼樣子?」

    「不管長什麼樣子——」其中一名率先回過神來,恢復輕佻的姿態調戲道:「絕對不會和你一樣漂亮,兄弟,你們說是不是!」

    「是啊……就是嘛……」

    陰奪魂嗤笑一聲,異於三人藍眼珠的眸子是烏黑晶亮的,閃過一絲令人匪夷所思的訊息,快得讓遲鈍的三人無法察覺:「很快的,三位會發現自己對於惡魔的認知顯然不足。」

    「什……」就在這時,一道霧氣早在他們能瓜前自陰奪魂掌中噴出,籠罩他們三人的臉,三個人尚來不及猜想這是什麼時即已吸入不少霧氣。

    這是什麼東西——好香……三個人像餓鬼看見食物般,垂涎地吸入香氣,猛抽著鼻子試圖將空氣中所有的香氣吸入體內,每吸一口便覺腦子一陣活絡,舒暢得讓他們忍不住閉上眼,只想靠嗅覺享受這一份奇妙的快感。

    「三位可曾看過惡魔?」遠遠的,一聲詢問彷彿從遠方傳來似的,令人聽得不太真切。

    但是……誰還管什麼惡魔不惡魔的,揮揮手拂去這奇怪的問題,他們一心只滿足嗅覺,吸進渴望已久的香味,讓渾身像飄在雲端般舒暢。

    「建議三位不妨睜開眼看一看惡魔的模樣,免得遺憾。」被香氣薰得迷糊的三人如同被催眠一樣,乖乖的睜開迷濛的眼——

    「啊——魔鬼!魔鬼啊——」

    「救命……有……惡魔……」

    「啊!」美女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地獄景象——成千上萬遭分解的肢體像千萬隻蛆般在地上爬行,向他們湧來,每一個都像在高喊著「我要你的手」「我要你的腳」等等的話!

    地獄的惡魔、張牙舞爪的可怕魔鬼一個個全朝他們湧過來,像要被活生生撕裂一樣——好可怕!好可怕!

    不明就裡的路人只見三個壯碩的大漢在街上一個跪、一個哭叫、一個在地上爬著,完全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方才揚言要對這名東方美女施暴的三人,怎麼突然間全都變成這副瘋顛、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太奇怪了!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落在笑容依舊的東方女子身上,看看是不是能從她身上找到答案。

    在眾多目光注視下,陰奪魂靜靜地彎身拾起掉落的花材,抽出紙巾輕拭花瓣上沾染的灰塵,瞥了眼地上哭叫的三人。

    「看見惡魔的模樣了嗎?」她問,卻沒有半個人能回答她。處於虛幻影像的三人仍在拚命逃離那些魔鬼利爪、高聲尖叫他們的恐懼,無暇他顧。

    蓮步輕移,陰奪魂像沒事人般離開自己為他們製造的幻境世界,一身飄逸不變、溫柔的神態也不變,依然是脫俗的東方美女。

    但一瞬間流轉的詭譎眸光教有心人真切的看進眼裡,為她這份不外露的詭異暗暗咋舌。

    這個女人到底來自何方?南宮適不禁疑惑暗忖。

    緣份就是這麼奇怪的東西,他前腳才踏出花店不久,不經意的回頭一瞥,就看見她後腳走進花店,在某些時候,世界真的只能用「小、小、小」來形容。

    步伐用不著大腦的刻意命令便自動尾隨在她輕逸的腳步之後,這應該算是她的榮幸吧,因為這是南宮適頭一遭對女人比對香水感興趣,也是他頭一遭在背地跟蹤人。

    在跟蹤她時,他所抱持的心態是想探看這個說恨他的女人到底是何來歷,他接受任何針對他的惡意,但前提是這些事必須有確切只能針對他的理由,他不接受像瘋子一樣沒有目的、沒理由的憎恨。

    呵,真是粗心大意啊!陰奪魂對自己到現在才發現有人跟蹤的後知後覺感到好笑。潼恩知道了一定會說她很遲鈍,她可以想像潼恩的表情——黛眉微微皺起,她並不喜歡見到潼恩對自己皺眉的模樣。

    該如何擺脫背後這個陰魂不散的靈呢?陰奪魂凝視抱在懷中的花卉,邊走邊低頭思忖可行的方法,完全沒發現自己正朝車輛迅速來往的路口前進。

    就在她一腳要踏上斑馬線迎接朝她而來的高速行駛的車輛時,一隻突來的大手攫住她瘦弱的臂膀拉回她。

    「喝!」她嚇了跳,意識到情況有多危急的時候,她的人已經安然無恙地被圈在一方小小世界,溫熱的體溫散發著VeneziaUomo含淡淡的香柏、荳蔻、菸草的香味,是屬於男人的香水味。

    她抬起頭,看見的是從第一次見面之後就不曾打算再遇的人:「南宮適?」跟蹤她的人是他?

    「千鈞一髮不是嗎?」俯視懷中矮他一個頭的人兒,他驚訝地發現東方女子真的很嬌小,個子完全不像西方女人的高大。

    「我並沒有打算再遇見您,南宮先生。」陰奪魂輕輕拍拍他圈住自己的手臂,視線移至慘遭兩人夾擊的可憐花卉,才讓南宮適配合地放開對她的箝制。

    「我和你正好相反。」他一直想再遇見她,恬淡的笑談方式與她的從容不迫調和成優閒巧遇的氛圍,任誰都看不出彼此間的暗潮洶湧:「被恨總要有個理由,否則恕我無法接受。」

    「你不在乎又何必苦思這個問題。」再不走她怕自己會趕不上接應好友的時間:「我還有事,如我失陪。」她轉身想走,空出的左腕被他適時的握得死緊,陷入動彈不行的境地。

    「沒有滿意的答案,我很難讓你走。」南宮適露出帶著虛偽歉意的微笑,旁人看不出他的虛偽之處,但她就是能。

    「我是真的有急事在身,請您放手。」試著扭動左手卻怎麼也掙不開他的手掌,陰奪魂咬著唇,隱士般的悠然表情漸漸泛起一抹慌亂:「放手好嗎?」

    她是真的有急事在身,南宮適得到這麼一個結論。

    「至少留下名字。」只要有名字,他自然找得到她的人。

    事實上就算沒有她的名字,他也有辦法知道她是誰,就如同歐陽說的,進入城堡的方式不是只有一種,有時候歐陽也會說出極有內涵的話來。

    「陰奪魂。」名字造假也枉然,這一點她心裡有數,就她知道有關南宮適的資料來看,因此她沒有隱瞞的打算:「可以放開我了嗎?」

    「明天同一時間,我在同一個地方等你——」他鬆手讓她得到自由,不過他繼續把話說完:「和你恨我的理由。」

    陰奪魂沒有回應,匆匆瞥他上眼,橫越正好亮起紅燈的馬路,南宮適則是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以行動表示不再跟蹤。

    ※※※

    陰奪魂駕駛的敞蓬車維持一定的速度,在入夜的紐約市街道穿梭著,才剛在柏仲眼前從三樓高的地方跳進敞篷車後座的潼恩移到前座,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她凌亂的長發。

    「你來晚了。」讓她不得不和他對峙,好拖延時間。

    陰奪魂看著正前方,無奈地揚起歉意的笑:「抱歉,路上發生一點小事,沒受傷吧?」

    「沒有。」柏仲並沒有對她出手,只是說了些像神父在傳教一樣無聊至極的話。

    「那就好。」陰奪魂操控著方向盤,沒有發現好友正以一副事有蹊蹺的眼神掃視自己。

    「發生什麼『小事』?」五年的相處時間不算短,潼恩鮮少看她臉上沒有那抹比聖母瑪莉亞看起來更慈悲數倍的笑容,因此讓她不禁疑心她所說的「那一點小事」。

    「沒什麼。」她並不想讓潼恩知道自己和南宮適再度相遇的事,之前她能說服潼恩不對他採取任何行動是因為她堅信絕不會和他再次相遇,不料命運總是喜歡嘲笑說「絕對」二字的人,她還是見到他,甚至沒有原因地引起他對自己的在意。

    真可笑,最不想發生的情況竟然發生了。

    「你騙不了我的。」

    「在路上被三個男人攔住騷擾所以誤了時間。」她說出一部分事實。

    「奪魂!」潼恩突然嗤聲冷笑起來:「不瞭解你的人可能會相信你的這套說辭,但我瞭解你啊,奪魂,那種場面在你心理根本一點份量也沒有,還有其他事發生對不對?」

    陰奪魂嘆了口氣,將車停靠在路旁,側坐面對潼恩,「彼此瞭解有時候並不是美好的事對不對?」太瞭解只會讓什麼也不能隱瞞。

    「發生什麼事?」

    「我遇見他了。」

    「南宮適?」

    「嗯。」

    「他對你不利?」

    「沒有。」陰奪魂不假思索地答道,她也沒有時間去深思這種立刻為某人辯護的動機究竟是什麼:「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我會恨他,只是問我原因而已,沒有別的。」

    「黑街的人似乎很喜歡問別人為什麼恨他。」潼恩隨口說出連觀察也不用就能得到的結論。

    「無緣無故遭人怨恨總得要問個明白,一般人都會這麼做的。」

    「你在為他們找藉口。」對黑街人的偏見從柏仲開始蔓延到全部,這是潼恩最嚴重的以偏概全而論。

    面對這樣執拗的潼恩,陰奪魂只能笑笑,若再以中立的角度說理只會讓好友生氣,兩個人當中總要有一個能隨時控制相處的氣氛,她一向都自願擔任這份工作,雖然它並不好做。

    「還差幾人?」她試圖轉移潼恩的話題,否則她一定又會在這個舊問題上和潼恩吵起來。

    「五個。」潼恩數了數隨身攜帶的塔羅牌,剛剛好才送了張死神和愚者給她的獵物:「再過幾天這件工作就能完成,到時候我會開始屬於我的遊戲。」一想到多年的恨意即將得以報復,潼恩忍不住笑了。

    「你真的決定要……殺他?」

    「這份恨意總要有人消受。」異於常人的金色眸子帶著訕笑的意味瞅著友人:「我不像你這個好心的惡魔,我可是取人性命的死神,沒有關係的人命都可以掠取了,更何況是我所憎恨的對象。」

    「他真的該死嗎?」有關柏仲的資料她也略有所聞,但那樣的男人會是不守信諾的人嗎?黑道傳聞的十三太保皆以道義著稱,如果不守信諾又如何能被冠上「道義」兩字?

    對於當年柏仲對潼恩的背信她始終存有疑慮。

    「別再企圖改變我的決定。」壓低的聲音帶有警告意味,但這明顯的警告卻含有一絲不顯著也不尋常的遲疑,彷彿對於自己始終堅持的決定也有著微弱的遲疑,但潼恩自己似乎沒有發現到這一點。

    不過,心細如絲的陰奪魂發現到了。所以她勾起唇角輕笑,只是這在好友看來卻成了沒有道理的微笑。

    「你笑什麼?」

    「沒什麼!」有一點點的改變總比完全不變來得好,既然如此,和潼恩為了柏仲的事再起爭執是可預見的事。為免潼恩追根究底的精神又起,她立刻轉移話題:「回去後想喝什麼茶?」

    潼恩側頭想了下,神情難得放鬆,像個被母親詢問晚飯想吃什麼的天真孩子。

    一會兒後她才說:「薄荷吧。」帶有涼性的薄荷也許能幫她降降心中遲遲未消的高溫熾熱,方才與他的對峙實在讓她大動肝火。

    「好的。」她在街道中加速騁馳。

    至於之前南宮適強迫她出面說明的約定——她打從一開始就決定讓他當一只被放逐的鴿子。

    只要別應邀前去,她和他的事,應該就此告一個段落了吧!她這麼想著。

    但命運似乎不光只嘲笑說「絕對」一詞的人,就連說「就此」這兩個字的人它也似乎不放過。陰奪魂仍是被捉弄的對象。

    (因為這樣,所以我讓她暫住家裡,其他的就交給你了——)

    南宮適挑起雙眉看著門前的女子,一手抱胸、一手拿著行動電話貼在耳邊聽進那廂柏仲的聲音,薄唇朝她勾起「命運真會捉弄人」這種嘲諷意味濃厚的訕笑。

    提著小行李站在門前的陰奪魂則是一張溫和的笑臉,對他嘲弄似的微笑視若無睹,烏眸定定地迎視他含笑的眼。

    說了一陣後,電話那廂的柏仲不忘說出最重要的一件事——

    (記住,不准你把我的屋子——)

    「變成溫室。」南宮適接下他的話後,立刻表明斷線的意思和——立即行動,但他的視線仍膠著在陰奪魂身上。

    許久,陰奪魂終於出聲:「不讓我進去?」

    「我已經等了一整天。」南宮適提起當天的約定,完全沒有被爽約的火氣。

    也或者是因為氣過頭,因此反而用笑容來表示,但是不管如何,他的表情是從容不迫的帶著笑容這是再明顯也不過的事實。

    沒有生氣嗎?陰奪魂暗笑在心裡,不知怎地,她能從他的呼吸頻率中感受到濃重的火藥味。

    「我並沒有答應您。」她點出最重要的關鍵,提高了下她的行李。「可以讓我進去嗎?行李很重。」

    就這麼一句話,像帶有魔法似的讓南宮適松下緊繃的雙肩,斯文俊逸的臉上的那一抹笑增添了無可奈何。

    她沒說錯,他只能認輸接受自己像個白癡空等一個下午的愚蠢行為。

    「我可以進去了嗎?」她的第三次詢問。

    他無言,但已開始有了動作。

    將行動電話放置在玄關的鞋櫃上後側身准許她進入,就彼此擦身而過的一瞬間,他像想起什麼般突然出聲調侃她:「該來的終究會來,任憑你怎麼躲都改變不了事實。」

    她頓下腳步,垂下雙肩輕輕嘆息了口氣,抬頭道:「是改變不了命運。」

    「我並非宿命論者。」他關上門跟在她後頭:「想不到你和潘朵拉是一夥的。」既然是一夥的,自然不會來自多光明聖潔的地方,也難怪她會知道有「勾魂」的事。

    「我也沒料到您會和柏仲居住在同一屋簷下。」她的語氣裡難免添加了一點無可奈何的意味。

    「你早知道不是嗎?」事實上他想問的是——為什麼明知道,還會同意暫住在柏仲的居所。

    「柏仲提過,但我有不得不的理由。」再度嘆氣,如果可以的話,她也不會選擇這裡,原以為已經早該結束的戲劇在觀眾的要求下不得不延長一樣。

    「不得不的理由?」挑起含帶強烈疑惑與刺探的眉峰,如果她以為「不得不的理由」這麼一句話就能滿足他的話,那就實在太低估他南宮適的好奇心了。

    「無可奉告。」她帶著敷衍的歉意朝他一笑:「我的房間在哪裡?」

    南宮適看向客廳盡頭的長廊:「左手邊樓梯上去第一間。」話完,他沒有經過她的同意,強自接過她手中的行李,在她前頭領路。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有些錯愕。「呃……謝謝。」

    「我不會放棄問出事實真相的機會。」走在前頭的南宮適頭也不回地說出自己的執著。

    「我知道。」她早有心理準備:「知不知道理由對我而言並沒有影響。」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肯告訴我?」

    白皙潔淨的手指觸上門把後轉開,她立刻開燈:「因為沒有這個必要,您並不在意有人恨您,也不在乎為什麼——您曾說過這種話,難道忘了?」

    「要我對一個笑著說恨我的人不感到好奇實在太難。」

    「早知道我就該裝出一臉憤恨的表情,也好少了這個小麻煩。」待看清房間的擺設後,她像是放心了一般喘了口氣,放鬆地垂下細瘦的雙肩。

    南宮適並沒有多加理會她莫名的動作,專心執著他要的答案。「你有義務回答我的問題。」但是很顯然的陰奪魂並沒有配合他的找算,轉身只是為了從他手上接回自己的行李:「但是我很累了,可以讓我休息嗎?南宮先生。」

    南宮先生?對於這個稱呼,南宮適回以看病菌似的眼光。這個女人未免有禮得太過分:「答案。」

    「休息。」她的回應與他的要求同等強烈。

    南宮適強迫自己按下不耐煩的情緒,哼哼強笑:「明天。」

    「也許。」同樣是兩個字的回答。

    「既然無法達到共識,不如立刻解決。」他沒有預警地抓住她的手,作勢要將她拉出房間:「我請你喝茶。」

    「謝謝您良好的待客之道,但是我不渴。」她掙扎,再一次掙不開他的手掌。

    「請放開我。」從遇到他開始,這句話她似乎都會掛在嘴邊。

    南宮適停下強行拖移她的腳步,轉過身好整以暇地問:「如果我說不呢?」

    「那我必須對您說抱歉了。」她不得不祭出最下策。

    「抱歉?」這兩個字根本就是從輕嗤的一口氣中哼出來的,徹底不把她的拒絕放在眼裡。

    「低估對手的下場並不完美。」就在她搖頭嘆氣的同時,一直藏在長袖袖口的掌中型噴霧器順著垂下的手臂滑至掌心,立刻朝南宮適臉上一噴。

    「你……」來不及閉氣的他,只能瞪大眼看她充滿歉意的臉龐愈來愈高——不是他突然變矮,而是她朝他所噴出的霧氣有使他昏迷的效果,支撐他身體的雙腳愈來愈疲軟,他的眼皮亦然,無力的身體勉強靠在牆壁上還能多撐幾下,好多出兩三秒的時間讓他怒瞪眼前對他微笑的女人。

    「我真的累了。」陰奪魂充滿歉意的臉上還是一抹憐憫同情的笑。

    在尚餘一絲清醒的南宮適看來卻肯定那帶有嘲笑他的意味,不管她是否有意嘲笑他的大意。

    「你給我記住……」

    「您放心,我會替您蓋被子的,晚安。」這是她表達歉意的方式。

    蓋被子……這不是重點!他要的是……她的答案……

    呼——
作者: wind1603    時間: 2008-7-10 10:46 PM

第三章

    含有迷迭香、薰衣草、檸檬、白松香、山艾、香根草、西洋杉等木香香調的男性香水是Chanel的白金。即使在花卉盛開的溫室裡,她仍可以分辨出香水的品牌。

    當然她也知道自己聞到這香水味就表示對手離她不遠,但她連回頭都懶,似乎已經篤定靠近自己的人不會從後頭襲擊她。

    「你不適合一生之水的清新花香調。」還未走近,南宮適已經開口表明對她身上香水味的不認同。「依你昨晚的表現,你適合克莉絲汀迪奧的毒藥。」

    「謝謝您的誇獎,南宮先生。」陰奪魂不是聽不懂他話中的嘲諷,只是聰明如她,選擇最有力的反擊。「您昨晚睡得可安好?」事實上,如果不是她無法習慣太過通俗的語句,她一定會說「睡了一夜的地板,滋味如何?」,但長久以來的溫文儒雅,委實令她無法在短時間內有極大的變化,她只能如此有禮地問著。

    優閒從容的笑意就在這一句問話裡終結,咧開的斯文笑容在這一瞬間凍結成霜。和陰奪魂比起來,南宮適的面具似乎變得十分易碎,脆弱得很。

    「你昨天對我用了什麼?」昏迷前他還聞到一點和百合相近的味道,具有麻醉效果又有百合香的除了……

    「醉百合。」她毫不隱瞞地丟出答案,幫他確定心中的答案。

    「上次你在街頭對三個小混混噴的又是什麼?」

    「你看到了?」

    「嗯。」南宮適毫不避諱,對自己偷偷摸摸跟蹤人的行為說得非常理所當然,甚至還嘲諷她的後知後覺。「從你踏出花店後我就一直在你後面,你的警覺性真差。」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陰奪魂無所謂地笑著,沒有被他激起一絲一毫的火氣。「我不擅長拳腳功夫。」

    「所以專攻於毒?」和他一樣?

    螓首輕搖,是對他反問的否定。「我只想當個再單純不過的調香師,但是——」她自嘲地搖了頭。

    是時勢所迫、是命運使然,如果她有辦法預知自己會有今天這種子情況,她甘願當個無用的廢人,絕不戀棧。

    「你到底對那三個小混混用了什麼?」他根本沒心情傾聽她對自己人生的感嘆,醉心香水的他只在乎那天看到的景象。

    「曼陀羅、莽草和芹葉鉤吻。」

    南宮適打開腦中對花草存檔的記憶。「原來如此,怪不得……」曼陀羅毒輕者讓人產生幻覺,莽草輕者使人痙攣,芹葉鉤吻讓人垂涎、手腳僵硬——這三者嚴懲的結果只有一項,那就是死。「你做得真絕,那三個人沒有死是他們的幸運。」

    「我並沒有置他們於死地的打算。」

    「那麼就是你對毒草的根性瞭解透徹,掌握得宜。」

    「比不上您的專精。」

    「這是讚美還是嘲弄?」南宮適揚起含有敵意的笑,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帶有些許危險氣息,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也跟著起了微妙的變化。

    「就算我說的是實話您也不會相信的,南宮先生。」他的資料早在她腦海中儲存多年,他的性格裡,多疑是重要的一項,資料上載明他除了十三太保外誰也不信。

    「喔?你這麼瞭解我?」被說中的南宮適臉色更沉了,戴慣了假面具在她面前根本戴不下去。「什麼時候我南宮適多了你這個紅粉知己,我怎麼不知道。」

    由此可知,同樣以假面具示人的她段數明顯比他高許多,至少,陰奪魂現在的表情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我不能算是您的紅粉知己,我只是比一般人多知道您的一些事情,如此而已。」她的語氣帶有「這只是再簡單也不過的事實而已」的意味。

    這種口氣倒讓南宮適覺得自己突然板起臉厲聲以對是件很好笑的事。「你調查過我?」

    「面對一個必須在意的人,換成您也會這麼做的。」她承認自己曾做的事。

    「必須在意?」他沒錯過她任何遣詞用字。

    「您的『勾魂』造成我被囚禁且必須研究這種吸入性毒品的結果,我失去長達三年的自由。」如果不是受僱殺她的潼恩改變心意反救她離開,她也許還會更慘。

    「這就是你恨我的理由?」南宮適皺起眉頭。「這種事怪得了誰,我不是算命仙、更不是神,算不出這世上會有人因為我而遭囚禁,如果只憑這樣而恨我,你不覺得很不公平而且愚蠢?」

    「你說得沒錯,但我畢竟是個凡人,如果不恨您又能恨誰?但我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恨意只持續到告訴您的那一刻,從那之後,對於您,我已沒有任何恨意或其他,接下來的日子,我們是否能相安無事、彼此互不打擾各自做各自的事呢?」她提出要求。

    「這正是我要跟你說的。柏仲讓你住在這兒是他的事,這是他的房子所以我沒有立場反對,但是如果你妨礙到我的生活,不管柏仲的決定是什麼,你都休想再待下去。」

    「如果是您妨礙到我呢?」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命運總是嘲笑說『絕對』二字的人。」她低聲言道。

    「你說什麼?」他以為她有反對意見而皺起不悅的眉峰。「有意見嗎?」

    「不。」但是……「我可以借用您的抽香器嗎?」

    「隨你。」在這方面他突然變得很大方,但他同時也下了警告書。「但是不准用在我身上,同樣的,我也不會將自己的作品用在你身上。」

    「這是當然。」這一點,同是擁有調香能力的她自然同意。

    「那麼沒其他的事了吧?」發問的時候,陰奪魂的視線斜斜地落在身旁還沾著露珠的向日葵花瓣上。一頭烏黑長發順著地心引力蓋住她半張臉,讓南宮適看不清楚她此刻從容不緩的眼神與表情,也造成一幅美人垂首花叢間的美麗畫面。

    「暫時沒有。」南宮適當然看進了這幅畫面,心裡卻沒有一絲波瀾,只是在心裡重複著自己的空間被另一個毫無關聯的人瓜分的這種想法。

    對於女人,南宮適很少花時間觀看美醜,更別提欣賞了,他根本連看一眼都懶!

    不過時勢至此,雖柏仲的決定他不是不可以反對,只是柏仲目前光他自己的事就理不清,他又何必為這點小事讓柏仲傷腦筋。

    也只不過是個女人而已,能帶給他什麼麻煩。抱著這般輕視至極的心態,對於多出一個同居人這事南宮適便不再多作反應,明訂了同居公約後他也就更不在乎多一個女房客。

    當然,這是因為他還不知道接下來會面臨什麼情況的緣故……

    ※※※

    為期長達一個月的香水博覽會終於即將落幕,頭一天來過之後便沒再入場的陰奪魂,為了奉行她突然興起的「有始有終」之原則,自願出現在最後一天為慶祝博覽會成功而特別舉辦的化裝晚宴裡。

    當然,抱持這種想法而來到會場的不單只有她一個。

    化裝晚宴,顧名思義,它並不是那種熱鬧得駭人、妝畫得嚇死人、到場來賓像不要命似地拚死舞動身軀的嘉年華化裝舞會,它是一場美其名曰宴會、實則私下較勁看誰裝扮得最亮麗的遊戲。

    對這種遊戲不感興趣的陰奪魂勉強逼自己扮成英國中世紀典雅的貴婦,活像故意似的,南宮適竟「恰巧」裝扮成專吸食貴婦千金鮮血的伯爵德古拉。

    當然,論他們的交情,絕對還沒有辦法使兩人搭同一部車一起到場,先後到達會場的兩人其實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碰過面。

    在這樣五光十色的會場中,炫目的是入場貴賓大相逕庭的華麗裝扮,誘人的是在這華麗裝扮下隱隱散發的香水味。有助於調情的依蘭依蘭成為所有香水使用者所用,不分男女。

    當然,這之中也有異於常人故意使用淡香水的,好比是陰奪魂使用的Thais及南宮適用的EauDecologne,都是以清新香調為主線的香水。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們兩個與整個會場格格不入的感覺也是意料中的事。而這份格格不入卻意外地因為兩人各自擁有的天生麗質與斯文俊逸而變得麻煩。

    至少,被女人團團圍住的南宮適此刻卻沒有一秒不在暗暗詛咒這種混亂無趣的情況,姑且不論上前圍住他的女人姿色如何,光是各家品牌甜膩催情味濃的香水雜混在一塊所造成的反效果就令人作嘔。

    為這些人製造香水——他以前怎麼會如此無知。

    由此,他難免想到不同於眼前女人、總是用清淡香調味的新同居人,雖然總是相看兩相厭,但她身上的香味並不會令他反感,她非常瞭解用香水的方法,總能……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是和他一樣正忙著應付眼前如蝗蟲般的異性?還是巧妙地躲到一處靜地偷笑他的龍困淺灘?

    如果是後者,那他未免就顯得比她還不……思緒頓時停住,像是發現什麼重要大事似的,也不顧自己眼前淨是看上他的外表、如蜂見到花蜜似蜂擁而至的女人。頭一回,南宮適像旁若無人一樣卸下帶笑的斯文面具,凝重地鎖起眉,垂下眸子不讓任何人看到他眼眸中的迷惑與詫異。

    他是怎麼回事?他問自己。為什麼突然想起陰奪魂這個女人,甚至還猜她的處境如何,他南宮適什麼時候會對人千思百想來著?她有什麼值得他掛心的。

    「嘖。」無意識嗤一聲,他揮手甩開一個美豔女郎搭上他手臂的纖細十指,轉身讓黑色的垂地披風旋出漂亮的弧度,毫不戀棧地退離女人圍出的圈子,離開那甜得足以讓男人窒息的香水圈。

    誰知他走沒兩三步,一隻手臂像存心擋住他去路般橫在他胸前,只差一寸變觸及他的胸口。

    「晚安,伯爵。」來者的聲音平朗中帶有一絲明顯的調侃。「今晚的宴會真是讓人大開眼界。」他指的是南宮適的到來。

    「彼此彼此。」南宮適沒好氣地瞪了同伴一眼,將同伴的銀發紫眸看進眼裡。「不偽裝了?」

    歐陽捲起一撮銀發把玩在手心,白雪似的劍眉揚起嘲弄。「現在就算我說這才是我真正的面貌恐怕也沒人會信。」他想到什麼似的嗤笑出聲:「這種化裝舞會的好處就是明明是衣冠禽獸,人家也說你是裝的。」

    「所以你是衣冠禽獸?」

    歐陽板起臉,「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是你的說法有問題。」他早該知道的,天生愛熱鬧的歐陽怎麼可能放過這種場面,不過……「『暗夜撒旦』到手了嗎?」

    歐陽很乾脆地搖搖頭。

    「那你還能玩得這麼盡興。」他話裡不乏諷刺的敬佩之意。

    「事有輕重緩急,我有比它更重要的事。」

    「喔?」南宮適雙手抱胸。「願聞其詳。」

    「只可惜我沒打算告訴你。」歐陽皮皮地吐了下舌,立刻消失在下一波朝他們方向前進的人潮中。

    南宮適重重地嘆了口氣,他就是拿最年輕、也最好熱鬧的歐陽沒轍,他是十三太保中最年長的,至少,在他跨越三十這道防線時,所有的同伴都還站在二字頭的歲數上丟出「三十而立」、「恭喜又老一歲的」賀詞。

    然而,這樣的他無法倚老賣老,原因就在於年齡不一定就代表實力,他們十三太保全以一個比他們所有人都年輕卻心機深沉、鬼頭鬼腦的小子馬首是瞻,在那一段輕狂的歲月裡,他們在一個年輕人的領導下的確做了不少「好事」。

    想起昔日的同伴以及曾經過的瘋狂事蹟,南宮適不自覺地放鬆臉上緊繃的線條,之前被一堆女人打壞的心情也跟著輕鬆許多,從容的笑意與斯文優閒的表情再次回到臉上,但這回不是面具而是真實的情緒。

    「放開我,聽見沒有。」

    斥喝的聲音遠遠地傳入他的耳中,聲調有些熟悉,南宮適自然地朝聲音來源處望去——兩個身著黑色西裝、完全不像來參加晚宴的高大壯漢擋住發出聲音的人,可見斥喝者著實屬於嬌小一型,不用說也知道那是誰。

    他移動步伐,無趣的化裝晚宴讓他不得不對這種無聊的境況勉強拉出好奇心而趨前一探究竟。

    被圍住的陰奪魂臉上那抹溫柔的笑意在這兩個身穿黑西裝的大漢面前再也掛不住,緊張的神色與微微顫抖的聲音,充分說明圍住她的兩個男人對她而言有異於一般人的意義。

    「小姐,帶您回去是我們的任務。」其中一個人以英式腔調的英語文雅地說道:「冒犯之處請多見諒。」

    「不要靠近我,否則後果自負。」這是她挖空心思所想出的嚴厲話語,只希望能讓他們兩人知難而退,但是——

    「對不起,主人的命令我們不能違悖,就算您要對我們用毒,我們也要將您送到主人面前。」

    主人……聽到這個名詞,陰奪魂精緻的臉龐刷上一片慘白。「不!絕不!」她不能再被帶到他面前,那個人……不!絕不可以!「放開我!」

    「小姐,很抱歉,我們必須帶您回去。」

    「我不要!」陰奪魂朝兩人相反的方向逃走,才一步,粗壯的手臂即橫在她面前阻斷她的生機。

    「讓我走!」

    「小姐,我們——」

    「她的話你們聽不懂嗎?」一道聲音從他們背後如微風輕拂般的響起,像在教訓孩子似的語氣讓兩名男人不約而同回過頭。

    「閣下最好少管閒事。」其中一人放出警告。

    「可以的話我也不想插手與我無關的事。」南宮適笑容不減地說道,在瞥見慘白一張臉的陰奪魂時,有種「終於看到她變臉」的得意心態,一點憐香惜玉的想法也沒有。「但是今晚的宴會實在太無趣,無趣到我必須插手你們的事好解解悶。」

    兩名大漢打量一下眼前打斷他們工作的男人,斯文有餘但顯然不是練家子出身的模樣,讓他們立刻將他列入不自量力、想以手臂擋車的螳螂行列。回頭再度面對他們的重要工作。「小姐,請跟我們——」

    就在他們轉身將注意力投回目標身上時,其中一名感覺到自己腰間的槍已被偷,隨即,就在他們來不及反應的瞬間,砰砰兩聲槍響自他們背後出現,兩名男人緊張地回頭,只見會場所有賓客一邊尖叫一邊抱頭鼠竄,在會場院裡亂無章法地奔跑,打亂所有的秩序,也亂了他們的主導地位。

    就在這場混亂中,南宮適牽住陰奪魂的手拉近彼此距離,只短短地說了聲:「跑。」兩個人便趁其不備混入人潮逃出會場。

    「追!」那兩名男子慌了一下,立刻又回覆冷靜,尋找目標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而為了躲開尋來的兩個人,南宮適刻意帶著陰奪魂在小巷道裡繞,幾乎是一連串的九彎十八拐、終於在確定不會被追到後才停下,但兩人早已氣喘吁吁地各貼靠著面牆喘息。

    「我……我以為黑街的人應……應該都會……會點拳腳功夫。」他會來幫她是一大奇事,但幫忙的方式讓她咋舌。

    在黑街就一定要用拳腳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嗎?南宮適不滿地想著。從進入黑街開始他就沒和人動過手,就連在危機四伏的情況下他也沒出過手,一來是因為他沒有任何拳腳功夫的基礎,二來是因為黑街有的是練家子,多他一個不算多,少他一個不算少,需要動用拳腳的事自然落不到他身上。

    「您真的沒練過?」

    「失禮了,但我相信腦子比拳腳有用得多。」他並不是真心地回道,語氣明白地告知她「肯幫你就該心存感激,其他事你管不著」的訊息。

    心細如絲的陰奪魂當然知道自己詢問的方式惹惱了他。「抱歉,我只是太驚訝了。」

    「驚訝?」待氣息平緩後,南宮適又恢復說話不留給人情面的舊態。「是驚訝我會出手救你,還是驚訝沒看到英雄救美式的電影場景?」

    他說話還真是傷人呵,陰奪魂苦笑著接下他的話。

    「無論如何我都謝謝您。」不論幫助她的方式如何,他幫了她是真的。「這樣就破壞了我們各自為政的約定,我很抱歉。」

    請、謝謝、對不起——這個女人真的打算把這些話掛在嘴上一輩子不放嗎?面對這種禮多到人怪的日本式作風,南宮適是相當反感的。「用不著道歉,破壞約定的人是我不是你。」

    「但是您——」

    「夠了。」他找斷她的話,問起方才的情形:「那兩個男人抓你做什麼?」當然,接下來他也準備要問有關那兩個男人口中的「主人」的事。

    不過——他問出口並不代表對方也願意提供答案。

    陰奪魂為他的體貼道了聲謝,但還是拒絕告知:「我知道同為黑街太保之一的千眼有本事查到他想知道的任何事,但是為了你們的生命安全著想,請別再深入,我不想為了自己的小事麻煩任何人。」

    「小事嗎?」如果是小事,她會臉色發白?

    「我不願造成他人的麻煩。」

    「你已經麻煩到我了。」他點出事實。

    「我知道。」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覺得心情沉重。無意識地抓緊肩上溫暖的披風,沒有多想這上頭的暖是源自於他的體熱。咬緊唇,她說話的聲音因為體會到暖意而頻頻發顫:「為了不麻煩您,我……我會盡快找到地方搬出去……到時候就沒事了……」破碎的聲音無力說完,她想要回頭找潼恩,又想起好友目前的情形。

    她萬萬不能破壞潼恩與柏仲化解干戈的機會,為此,不管她多想回到一直以來依賴著的潼恩身邊也得忍下,就算必須面對一個人鎖在緊閉的小空間也一樣……

    緊閉的小空間……想到這裡,瘦弱的身子骨忍不住打起哆嗦,長期遭人囚禁的日子讓她對一個人獨處在小格局的裡有莫名的恐懼感,只要一想到一個人孤獨地被關在狹小的空間,那種擔心突然有人會闖入的恐懼便如影隨形,這種恐懼她一直消除不了,以至於無法一個人過日子……

    躲了這麼久還是被找到了,認命的天性讓她只能嘆氣以對;唯一的慶幸是他們沒找到潼恩。

    只要不會讓潼恩陷入危險就好,這是她唯一的願望,不能再拖潼恩陷入這場無止境、至死方休的追捕中,她如此提醒著自己,不斷不斷地重複提醒自己。

    「你搬出去柏仲會找我算帳。」南宮適沒錯過她一直發抖的身子,他的披風有絕佳的禦寒功能她還能抖成這樣,顯然並非氣溫過低而起的哆嗦,而是擔心某事所致。

    她在擔心什麼?擔心追兵?還是擔心麻煩接踵而來?

    「咦?」從沉思中被誘回的神智,令陰奪魂一時呆了,來不及明白他話中的涵義。「您剛才說什麼?」

    他索性說得更明白:「留下來,我不要柏仲有藉口找我麻煩。」這個麻煩他打賭一定會要他撤除臨時搭建的溫室,他說什麼也要避免讓他有藉口逼自己這麼做。

    「但是——」

    「不用多說。」南宮適再次強硬地打斷她的話,並道出不容她辯駁的事實:「你要走要留都會造成我的麻煩,這兩者我寧可選擇後者,更何況那兩個人也看到我的臉,一定會把我和你想成是一夥的,這麻煩也避不掉,如果我真有心想避開就不會出手救你。」

    「這……」她很清楚他說的是事實,但是——

    「不相信我會幫你?」

    「這世界不值得相信的人太多,我只相信潼恩一個人。」這是她的回答,直接也毫不留情。

    好熟悉的答法。南宮半眯起眼,在昏暗的巷道街燈下細細觀察她的表情,沒了平時的面具,他看到她不輕易相信別人的真實面貌。

    這樣的回答——他曾經用過。幾乎是立刻的,他想起自己曾用這樣的語法回答某人的問題。這世界不值得相信的人太多,我只相信曾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這是當時他說的話。

    同樣是調香師、同樣不擅長拳腳功夫、同樣不輕易信任任何人……她和他相似的地方未免太多,這樣似乎有點……沉思了好一會,他終於鬆動緊鎖的眉峰,柔化臉部僵硬的線條。

    也罷,他勾起唇角一笑。呵,算是時候到了,才會讓他遇上她,他想,過去笑看同伴的結果是自得報應。雖然自己不是宿命論者,但他也不至於鐵齒到堅信科學能證明一切,有些起事科學是絕對聯無法令人得到滿意的解釋,就好比為什麼會遇上她、為什麼會無聊到插手管她的私事甚至想深入——這些都不是科學能給他答案的。

    「走吧。」他走近她,將她環在自己身側,就像避免讓她受寒似地拉好披風的領口,將她往大街上帶。「回去後告訴我一切。」

    「南宮先生?」

    「我決定的事沒有任何人能改變。」

    陰奪魂輕啟漸漸恢復成淡紅色澤的櫻唇笑出聲。

    「你笑什麼?」

    「潼恩也說過和您同樣的話。」原來這世上還是有人和潼恩一樣的固執,她為這個發現感到有趣。

    聽了她的話,南宮適只有不悅的情緒,一點也沒有辦法高興得起來。「不要拿我和她比。」對於給柏仲製造麻煩的潼恩他一直沒有好感,即便他猜得出她和潼恩交情頗深也一樣。

    更有甚者,也許他之所以對潼恩不具好感也是因為她和陰奪魂頗深的交情,還有剛才她說過自己只想信潼恩的那句話。

    會有這麼快嗎?他自問,暗暗對速度太快的進展而搖頭,這樣根本就不夠冷靜,他斥責自己浮動的倉皇失措。

    「對不起,南宮先生。」不知情的陰奪魂頻頻道歉,她總是給旁人帶來麻煩,他是,潼恩更是,只是對於潼恩,她找得到方法回報她對自己的保護與照顧,而南宮適——她找不到任何可回報他人情的方式。

    她不想欠人什麼,一個潼恩已是她的極限。

    但這樣的她似乎總在虧欠……唉!

    她頻頻道歉的姿態讓南宮適極度不滿。

    她也是這樣和潼恩說話的嗎?這樣的疑問幾乎在同時間隨著不滿的情緒冒出頭,又一次證明他今晚的腦子一點也稱不上冷靜。

    嘖!剛才想通這件事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冷靜過,這情形南宮適心理有數,頻頻暗忖太快了、太快了。

    「對今晚的一切我真的很抱歉。」

    「不要老跟我說抱歉。」他決定讓她知道他的不悅。

    「但是——」

    「南宮先生?」他怎麼突然變得如此……霸道?陰奪魂不懂他沒有道理、且幾乎是立刻的轉變。

    「也不要叫我南宮先生!」他幾乎是快抓狂了,搭在她肩上的手也忍不住加重力道,握緊她的肩頭。

    陰奪魂微微斂了眉,這才發現兩人突然的親暱距離,但此刻的她實在需要有人陪伴的感覺,一開始便形同陌路的南宮適好心地援手她自然不會排斥他,更何況他還出手救了她。

    只是……不喊南宮先生她該怎麼叫他呢?

    當她將這問題丟給他時,南宮適只是看著前方,表情不變地說道:

    「你自己想!」

    多麼不負責任的回答啊!
作者: wind1603    時間: 2008-7-10 10:47 PM

第四章

    具有舒緩緊繃精神功效的薰衣草茶香溫熱地盈繞滿室,搭配同具舒緩功效的洋甘菊薰香,陰奪魂因為緊張而蒼白的臉色總算恢復了一點血氣。

    為她空掉的瓷杯注入新茶,南宮適開始他的詢問:

    「你可以說了嗎?」

    陰奪魂忍不住再度發問:「您真的決意介入?」

    「事到如今你還有意見?」

    「不是,但這將會是一連串接踵而至的麻煩,更甚者——這會讓您喪命,這樣您也不在乎?」

    「想要得到一樣東西就必須付出對等的代價。」他低頭啜了口茶,語意不清地喃道。

    「南宮先生?」想得到一樣東西?她不明白,有什麼東西是他想得到的?在她這件事裡頭有什麼值得他甘願費心思想得到的?

    「奪魂」嗎?他想她製造的毒品?她揣測南宮適的心思,不久後得到這樣的答案:是啊,他想要研究「奪魂」,就像她當初研究「勾魂」一樣。

    「不準叫我南宮先生!」之前他不就說過了嗎?她難道想不到該怎麼叫他?南宮適埋怨地抬頭瞪她。

    陰奪魂為難地蹙緊蛾眉。「除了這我真的不知道還能怎麼稱呼您。」

    來日方長、來日方長,他在心裡這麼提醒自己。「算了,回到正題,你可以說了嗎?」

    為什麼她遇到的人都這麼固執,陰奪魂暗暗嘆道,潼恩是,眼前的南宮適更是,潼恩對她的幫助還有些理由,但南宮適堅決幫她——她找不到他之所以這麼做的理由。

    「奪魂?」

    「咦?」她倏地一驚,詫異地盯著他。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有別於平常的「喂」,這教她怎能不驚訝。

    「你看什麼?」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的南宮適,勉強勾起看似從容不迫的笑容掩飾心下因她這表情而突顯的波動。

    「這是您首次稱呼我的名字。」這是不是代表他當她是朋友了?如果是——她會很高興、非常高興。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樣會如此興奮,但此時此刻她真的很開心,開心得忘形地露出真實喜悅的微笑。南宮適是她生命中第二個對她友善的人,雖然他的友善總帶著傲慢。

    「咳,可以回到正題了吧?」南宮適存心轉移話題。

    「呃?」愣了下,陰奪魂如由夢中乍醒一般震了下,雙手捧著瓷杯溫熱自己的掌心,也因他的接納而莫名暗喜著。

    「既然我決定涉入這件事,最好毫無保留地告知一切,不要有所隱瞞。」他警告道,「我憎惡被蒙在鼓裡知道嗎?」

    「好的。」已無力阻止他的插手,陰奪魂忖著該如何談論起有關自己的過去最後決定以一個問句展開——

    「聽到我的名字難道您一點聯想也沒有?」

    名字?南宮適雙眼眯成一條縫,細細咀嚼這個名字,他從未對她奇怪的名字多作思考,現在她突然提起,他也只好去想——陰奪魂,這個名字到底有什麼意義……陰奪魂……

    倏地,他眼睛為之一亮,炯炯有神地盯著她:

    「你是『陰奪魂』的製造者?」

    她點頭,「是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在他的「勾魂」不復見後的兩年,道上卻出現另一種非出自他之手、卻比「勾魂」威力來得驚人的毒品,讓各國黑道首次聯手花費四年的時間共同解決這種致命毒品——原來是她的傑作!

    「在我十八歲那年,您的勾魂問世,對毒品組織造成不小的衝擊,我也不知道他們打哪來的資料,知道有我這個無足輕重的人,竟從格拉斯強擄我到意大利逼我研究勾魂的成分,兩年後,我依照您的勾魂配置完全相反、卻更容易上癮的毒品香水,帶頭銷售的毒品組織負責人以我的名字為香水取名,之後因為某個事件的緣故,潼恩被雇來殺我,但她沒有出手,反而還救了我,帶我逃離那裡,這五年來她保護我、照顧我,也一直帶著我逃避他們的追捕。」

    「五年的追捕?」南宮適敏銳地抓住疑點。「既然『陰奪魂』已經完成,他們何必再花五年的時間追捕你?」

    「因為我逃離時將奪魂的成分與製造方法銷毀,連帶地也拿走碩果僅存的勾魂,沒有這些,他們只剩我那兩年被迫製造出的毒品,所以奪魂的問世只有短短兩年的時間,很快地便在黑道組織聯手制衡下消失無蹤,只是毒品市場並沒有那麼簡單就能消滅,那個人的勢力並沒有減少,就連對我……」發現差點說出自己連潼恩都隱瞞不告知的另一件事實,陰奪魂住了口。

    「對你的什麼?」在她的話中,南宮適聽出一些些弦外之音,立刻詢問。

    「沒什麼。」她搖頭表示沒什麼。「總之,除非我不在人世,否則這樣的情形會一而再、再而三不停重複發生。」對於這樣的糾纏她感到十分疲倦,卻找不到方法解脫,她甚至動過一死了之的念頭,但沒有勇氣尋死的她最後還是畏懼一個了孤獨的死亡,放棄唯一能解脫的方法。「潼恩帶著我逃了好久,換了許多地方,我以為到了美國就不用再躲躲藏藏了,卻沒想到他們會追到這兒來,連累了您,我真的是非常抱歉。」

    「道歉的話不用重複這麼多次,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可曾後悔自己做過的事?」

    完全沒有一絲遲疑陰奪魂給他的回應是搖頭。「我不認為那是我的錯,為了生存,我必須這麼做。」求生存是人類最原始的本能,她自然也不能例外,潼恩為了生存而殺人,她為了生存而製造毒口戕害無辜的人——站在社會道義上一定會被抨擊,但站在個人立場上,她們只是單純地為了活下去,不為別的。「在生存與否都未能確定的時候,要我顧及那些所謂的道德太強人所難,我做不了。」她寧可為了生存化身為惡魔。

    「好。」南宮適拿著空的茶壺走近放進乾燥花草的桌台更換新的茶葉,「就因為你這個答案,我會幫你到底。」

    「南宮先生?」這個答案?陰奪魂疑惑了。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所以你別再跟我說『對不起』這三個字了。」注入新的熱水南宮適回到原位坐定,整齊束在腦後的長發因為他的旋身而甩落在胸前。「是我自願的。」

    「但我不明白您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是為了得到奪魂……「如果您是為了取得奪魂,只要您一句話,我會立刻將我身上僅有的奪魂送您,算是感謝您今晚出手救我,您不必為了這個小東西將自己往危險裡帶。」說著,她低頭轉開腰間的皮扣,皮扣的表面立刻開了個口,露出裡頭暗裝有約五毫升淡紫色液體的水晶瓶。

    她取出放桌上。「送您,這是我的謝禮。」

    南宮適伸手拿起散發淡紫光芒的水晶瓶在眼前轉動觀看,「這就是奪魂嗎……」這樣淡雅的色澤卻有比他的勾魂更懾人的毒性,能讓人立刻上癮的新式毒品,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只可惜,他要的不是這個奪魂,「我意不在此。」他將瓶子放回桌上,「你拿回去。」

    「如果不是為了它,您又何必——」欲出口的話被南宮適示意停止的手勢打斷了,陰奪魂平靜的表情下有著不解的迷惑。

    「來日方長,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咦?」

    「回房間休息,你應該也累了。」他語氣裡的溫柔明顯得讓她無法忽視。

    也正因這無法忽視,心思細密、纖細的她才恍然他為何忽然改變對她的態度,只是……會嗎?他……

    「在想什麼?」

    「沒什麼。」她搖頭,順道甩去腦中所想的事,站起身準備進房。「我還是要謝謝您今晚所做的一切,奪魂還是送您吧,就當是見面禮,請您收下。」

    南宮適點點頭表示接受,坐在客廳目送她進房。

    轉身背對他的陰奪魂在心裡盤算自己該何時離開、怎麼離開,還有今後要往哪裡去等等問題。

    她不能再連累任何人,就算南宮適真有能力解決她的困境也一樣,想要擺脫那個人的追捕不能不付出代價,她擔心這代價會是南宮適的命,這會讓她一輩子也還不起,再者,不是她自戀,天生的這副皮相已為她帶來許多男人投注的驚豔目光,她也早習慣了,而南宮適看到她竟沒有一絲驚豔表情時她不由有些詫異。

    只是到頭來,他還是對自己有了興趣,她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之前他們相處的情形是那麼的僵化,他還一副希望她早點離開的模樣,什麼時候開始有了變化她也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是這樣的變化會害了他,她必須趕快離開以免再有人因她而……

    說到底,她還是個不祥的女人……總是帶給身邊的人危機,這樣的情況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

    關上房門,她才允許自己發出內心深處的嘆息。

    什麼時候她的命運才能轉逆為順?她真的不知道。

    不……放開我……別再來找我——

    我愛你,你是我的……一輩子都是我的……

    不!你不是……你只是想利用我……放開我……我求你放了我……

    你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任何想碰你的男人都該死!都該死!我不會讓他們有機會碰你一根寒毛,永遠不會!

    你瘋了!放開了!你這瘋子!放開我啊……

    休想!這一輩子,無論你逃到哪裡,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你!

    不……

    你一輩子都屬於我,一輩子!

    不——

    「奪魂!奪魂!」緊張的呼喚一聲又一聲,傳達叫喚者的擔心與憂慮,只盼能讓名字的主人自夢囈中轉醒。

    「不!我不是……放開我——卡特!求你放了我!放開——」

    「奪魂!」南宮適用力晃動握緊她雙臂的手,使力搖動她因惡夢汗濕的身子,頻頻叫著她的名:「奪魂!」

    「不——」盈淚的美眸終於在一聲尖呼中睜開,含著淚水的雙眼只能模糊地看著眼前的人「南宮先生……」這裡是……

    「你做惡夢了。」擔憂的雙眼來回巡視著蒼白絕美的容顏,推動從容不迫的面具,他眼前的陰奪魂只剩下脆弱的空殼,這就是她之所以能將面具戴得完美無缺的原因嗎?因為必須這麼做才不至於讓脆弱外露。

    「我……」她夢見了,又夢見了——她又夢見那人了……

    「沒事吧?」他問著,內心卻被疑問痛擊——她口中喊的卡特是誰?為什麼她會夢見他?

    「我……對不起……」頻頻顫抖的身子透著寒意,害怕與恐懼就像老朋友似的重新找上她,企圖拉出糾纏混亂的過去,讓被惡夢驚嚇得暫時失去理智的她來不及回覆只求有個溫暖的地方能讓她安心,哪怕只一點點也好……只要有個溫暖的地方……

    「奪魂?」南宮適垂首困著突然環住自己腰間並緊緊倚偎的脆弱人兒,發著抖的瘦弱身子像將沉入大海的溺水者般,無助地抓住似化身為浮木的他。

    「不要……我不要……我怕……我怕……」神智渙散陰奪魂語無倫次地喃喃自語,失神的眸子頻頻掉淚,怎麼也止不住,一下子便濕了南宮適的衣襟。「一個人……我怕……怕他……找我……我怕……」

    南宮適小心翼翼地繞過她的背抱住她,輕聲安慰:「不怕!」是那個叫卡特的男人嗎?讓她怕成這個樣子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不怕了,我會在這裡陪你、保護你,別怕、別怕。」在擔憂與掛心後頭,緊跟而來擾亂他的是從未有過卻因她而萌生的罪惡感——

    是他製造的勾魂讓她失去自由長達三年,這三年來她到底過著怎麼樣的生活,當時她並沒有告訴他,而他也不以為意,但是現在她這模樣——那三年她到底是怎麼過的他不用問也知道,如果過得好她今天就不會做惡夢,一想到這時心下的罪惡感就愈發沉重,如果不是他,她應該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調香師,如果不是他,她不會製造奪魂,從此踏進黑暗世界才對,如果不是他……

    「是我害了你。」終於,他承認自己的罪行,接受她對自己的恨意。「是我害了你。」他竟然還笑她的恨不公平且愚蠢,其實誰才是真正不公平又愚蠢的人——是他自己!

    「我……我……不屬於你……放開我……放……」一聲接著一聲的胡言亂語終於在疲勞交加逐漸沉入的睡眠中結束,滿腮的淚痕讓絕美的臉蛋有著狼狽與痛苦,但這時的陰奪魂並不知道自己是何模樣,只是漸漸沉睡,呼吸由急促轉為遲緩,抱住南宮適因用力過度而泛紅的手也逐漸放鬆力道垂了下來,俯趴在他身上漸漸進入安穩的睡眠狀態。

    但將這一切看進眼裡的南宮適說什麼也無法安之若然,內心澎湃的滾動情緒與強烈的罪惡感始終無法平復,伸出手指將她滿腮的淚輕柔地拭乾後,滑進她黑亮的長發中輕安她頭上的穴道助她入睡,別一手則試著在不驚動她的前提下移動她的身子、調整她的睡姿。

    怎料只要他一將她推離自己,她就以落淚及扭動的身子來抗拒他的推離,拉扯了好久,南宮適終於拗不過一點也不理智的她,慘遭落敗的下場,只得調整她趴在自己身上的睡姿,避免她醒來後四肢僵硬。

    至於他自己——只能坐在原處繼續當他浮木的任務,一動也不動。

    只是……滿心充賽的罪惡感如何排解?這恐怕是他從明天開始必須面對的問題之一。

    她猶豫、猶豫該不該睜開眼睛面對眼前的景象。

    她知道,知道自己壓在一個人的大腿上,而這個人不用多想她也知道那是誰,但是——她該等他自己離開後才醒還是先他一步醒來?

    她不知道,許多年來看清無數人的真實面孔,她很清楚所謂的人性,也總以旁觀者的身份看待所有的事物,無動於衷、無視於心,所以她能不後悔當初製造毒品後對無辜者的影響,很輕易地便能原諒自己造成的罪孽和別人對她的傷害。

    她不恨他,因為沒有什麼好恨的,當然她也不愛人,因為人並不值得去愛,就連她自己——她也不認為應該被愛。

    她唯一在乎的,只有救她、幫她無數次的潼恩,她一輩子唯一的好朋友。

    只是——向來對她沒有好臉色的南宮適突然伸出援手救她,又在她做惡夢失態的時候陪在她身邊,老實說,她一時間真的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才是對的,這樣的經驗是頭一次,而她以前也沒有過,所以——

    「醒了就不要裝睡。」南宮適的聲音透著惺忪與疲憊懶懶地揚起,放在身側的大手抬起,緩緩地輕拍她的頭兩下。「睡太久精神反而會委靡。」

    「您早知道我醒了?」她撐坐起身,頗驚訝自己沒有因為一晚怪異的睡姿而腰酸背痛、四肢僵硬。

    「你的呼吸頻率告訴我的。」

    「對不起,昨晚我失態又麻煩您了,真是抱歉。」她低下頭,說什麼也不敢看向他,無關羞怯,只是覺得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看待一個瞧見她弱點、而且還算陌生的人。

    「你總是在說抱歉。」南宮適愈來愈厭惡她企圖隔離所有人,讓自己變得淡漠有禮的模樣。「如果說抱歉能夠彌平過去已鑄成的錯,說抱歉就有它存在的價值,但是它有用嗎?能彌平錯誤嗎?能改變既定的事實嗎?」如果真能解決事情、彌平錯誤,他會說得比她更勤。

    她抬起頭,聲調裡卻有莫名的疑惑,像是在問他,「您指的是什麼」一樣。

    「南宮先生……」

    「如果不能——」警覺到自己毫無理智可言的怒氣和胡亂的遷怒,他重重地對自己嘆了口氣,緩和難得衝動的口氣,回覆平日的溫文,「就請你別再在我面前說對不起等等諸如此類的抱歉字眼,還有那些繞舌的禮貌話語,就當作是一項約定可以嗎?」

    「對不——」

    他立刻以食指點住她的唇,用責怪不聽話的孩子似的眼神睨著她,「你又來了。」

    「我……」視線移到他壓在自己唇上的手指,指腹的熱度似乎駭著了她,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對這份奇異的親暱感,她的表情看起來非常為難,彷彿不知道該怎麼拒絕。

    南宮適識時務地收回手指,忍受她露出潔白貝齒咬著他手指解及的部位,她的排斥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顯得不以為意,仍開口說自己接下去打算要說的話,「就這麼約定可以吧?我不想再聽見這些無用的字眼。」他已經徹底想過了,事實上,一個晚上的時間已足夠他想通所有的事情。

    他的斯文、他的從容、他的優閒恬淡全是造假的,真正的他只要一下決定就比誰都來得徹底,他的堅決、他的固執、他的不輕易改變,一切的真實全藏在面具之下,說穿了——他可以扮演悠然閒適的隱士南宮適,也可以變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狡猾之徒,只要是他想做的,他絕對會讓它實現,不管有多難。

    而如今,他要達到的目的則是保護她的安全和他——對她一生的承諾,無關贖罪,因為罪不可能因補救而消彌。只是在短短的時間裡,他已被她擄獲,成了愚蠢入網的獵物,動彈不得,一切的一切像著了魔一樣,尤其是他在親眼見識到她的脆弱之後。

    她太像他了,像他將真實藏在恬適、波紋不興的面具下;像他與眾人刻意劃清界限的淡漠;像他不為自己所作所為後悔的決絕……不同的只有他以彷彿含有劇毒的利舌對人,而她則是以過分的禮貌待人;他的心似鋼鐵,而她的心仍有一處柔軟。

    說得更明白一點,如果他南宮適有幸能成為一道光,那她陰奪魂絕對會是光下的那道影,不分不離,完全的相同與契合。

    這麼相像的兩人,又是男與女——怎能不說是他的時候到了,該是他遇上一個和他如此相似的女子。

    所以——不放手,絕對不放手!這是他昨晚暗暗立下的誓言。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絕對不放手!絕對不——

    「南宮先生?南宮先生?」陰奪魂連喚了兩聲,總算將南宮適游離的神智喚回,讓他將目光移到自己身上。「昨晚我可有失態的地方?」

    「沒有」他並不打算將事實告訴她,卡特是誰這個問題他決定自己去查清楚。「你只是緊抓著我不放,是夢到自己溺水、以為抓到根木頭了嗎?」

    「咦?」

    「我還以為你會游泳,淹不死的,想不到你是只旱鴨子。」

    「南宮先生……」

    「怎麼?不承認自己是旱鴨子?」

    「不是,而是——」

    「是什麼?」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抬起閃著困惑的眸子,直直探視南宮適的表情,試圖以自己縝密的心思去想通他話中的涵義。

    好一會,她終於明白他說這些完全接不上主題的話的原因。

    他是不想讓她難堪才這麼說的,「南宮先生……」閃過的迷惑隨即換上理解了悟的神態,而後又是淡淡的感激,如果不是怕又惹來南宮適的不悅,她一定會開口向他道謝。

    又想跟他說謝謝了嗎?南宮適暗暗慶幸自己有先見之名,在她說出來之前與她立了約定。

    不過——偶爾運用一下這種情勢倒也不為過不是嗎?「不早了,就算是感謝我昨晚救你一命,做個早餐當作回報不過分吧?」他提出要求,說話時不自覺地揚起薄唇掛上一抹淡笑,真實且溫柔,在早晨透射進屋內的陽光下看起來透明得炫人。

    「不過分……」陰奪魂呆了一下才搖頭說道,「那——」

    「我到外頭等你的早餐。」他倏地站起身,臉色突然變得猙獰,一會後又恢復平時的閒適。想必是整晚維持同一個姿勢太久,四肢都麻了,突然一動,難免引起肌肉又麻又痛的難受。

    即便如此,他還是不忘回頭以嘲諷的口氣調侃她:「別讓我餓死在客廳。」

    「是。」她迷糊了,為什麼一早醒來他又變得跟昨晚不同?男人也和女人一樣善變嗎?得到她順從的回應南宮適滿意地移動麻木的步伐,每一步都是一陣麻痛,他走得有點狼狽,如果陰奪魂不是這麼自制且矜持過度的人的話,她一定會大笑出聲,嘲諷他走起來像個有嚴重製造瑕疵的機器人。但因為她不是,所以南宮適免了丟臉的窘境。

    「南宮先生。」就在他的手快觸及門把時,陰奪魂出聲叫住他。

    他沒應聲,但回過頭的動作表示他在等待她的說話。

    她有點慢動作地指著他之前坐著的床沿位置,艱澀地開口:「您整個晚上都在這兒坐著?」

    「嗯。」他毫不遲疑地回道。

    「坐在這兒動也不動?」她的表情變得有些莫名其妙,有著無法理解的困惑。

    「動也不動,」他答道。

    「就在這兒?整個晚上?」每問一句,她就感覺到自己身體內部有某種東西在震動,輕輕的,但是會讓胸口疼痛。

    「就在這兒,整個晚上。」他的答案再一次讓她的胸口感到疼痛,再加上那不厭煩、有問必答的神情,真的……讓她更痛了。

    「一直嗎?」明明胸口在痛,她卻管不住自己的嘴,不斷問出連自己都知道很愚蠢的問題,執著想知道那些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是什麼,問出的同時,心湖也在一波波疑問中洶湧起伏,為什麼樣她的胸口會感到疼痛?這是為什麼?

    就如同他天賦異稟的驚人嗅覺一樣,他的心思也堪稱敏銳,她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只要他想觀察,就絕對不會有一絲一毫的遺漏,自然他也將她的蹙眉不解看在眼裡,她如此嬌憨的模樣他首度見到,忍不住以調侃她的捉弄心態回答道:「一直、一直在這裡,沒有離開過。」說完他立刻開門離去。再不離去,他怕自己會一舉將她攬時懷裡,頻頻調侃她難得的嬌憨模樣。

    門板開了又關,直到差點昏厥時她才知道自己好久沒吸口新鮮空氣了,像要彌補般,她不停喘著氣,一手拍上胸口。

    也在這同時,一抹無法忽視的熱從頸部往上竄升,一直一直上升——

    她究竟是怎麼了?好奇怪!

    ………
作者: wind1603    時間: 2008-7-10 10:48 PM

第五章

    叩、叩……

    在房間內專心投入操作抽香器抽取香精的陰奪魂,終於在第十幾次的敲擊聲中回覆神智,她走向門前,卻察覺發出聲音的並非門板,而是另一處位置,她轉頭看向正對著門扉地落地窗,立刻快步上前。

    她拉開落地窗,毫不掩飾看見來者的驚訝。「你怎麼來了?你不是該留在柏仲身邊照顧他的傷勢?」

    「我要離開美國。」冷冷地聲音中有著輕易就能察覺的疲憊與異樣,就連平時冷凝不變的表情也明顯可看得出傷痛與倦怠。

    十分瞭解她的陰奪魂蹙起蛾眉。「和柏仲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我只是來告訴你我要離開美國。」

    又要恢復過去她們兩人的生活了嗎?陰奪魂難掩哀傷的情緒看著她,想來她和柏仲之間一定發生什麼事,才使潼恩決定要離開。

    那麼,跟著她的自己也要離開了……想到這,不知為何,胸口有些沉甸甸的感覺,最近她和南宮適相處得十分良好,她以為再多些時日和他交換有關香精萃取的心得,真可惜!「等我一下,我去收拾行李。」

    潼恩飛快出手握住她的肩阻止她轉身。「不用。」

    陰奪魂回頭,面露不解。「潼恩?」

    「我只是來告別。」她不打算帶她走,因為現在的她沒有多餘的心力可分出來觀察四周動靜和保護她,將她留在這兒至少南宮適還會看在那個人的份上顧及她的安全,「我不帶你走。」

    「但是我們一直是一起的。」她要丟下她一個人離開?不,她應該不會這麼做才對,「潼恩,你要離開,我也必須跟著你離開。」

    「我目前沒有辦法保護你,留在這兒你會比較安全。」

    「我不要什麼安全,我只想留在你身邊,你曾說我是你的命運之輪,能幫你做許多事,但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幫過你什麼,我必須——」

    「你做得夠多了。」好友的報恩心態她怎會不清楚,但五年來她回報她的已經過多,如果她自私不顧及她的安全而帶她走,那麼她潼恩就真的自私得過火了。「有一回我來,看到你和南宮適在客廳有說有笑,我在想,也許你該有個新朋友。」她就無法像南宮適一樣,和她愉快地談天說地。

    「那只是——」

    「更之前我因為擔心你來看你的時候,南宮適在你房裡陪你,你趴在他腿上哭著入睡。」潼恩說出之所以決定將她交由南宮適代為保護的真正原因,她從沒見她哭過,也許是因為她從不在她面前哭的緣故。「因為這樣,我認為南宮適能代替我保護你。」

    她……哭著入睡?南宮適沒有告訴她實話。過熱的血液因潼恩的話竄上臉,一直盯著她看的潼恩將這種變化看進眼底,自然明白個中原因,她有點羨慕好友。被恨意支配的她就無法做到這一點。

    「我該走了。」

    「不,等我一下,我要跟你一起走。」

    「該是時候了,奪魂。」潼恩拍拍她的手,主動抽回自己的手並同時退離到落地窗外的陽台。「我需要一個人靜度一段時間,我不要任何人打擾。」

    「因為柏仲?」

    潼恩愣了愣,慢慢點頭,艱澀的痛苦感覺從她決定離開後便一直梗賽盈胸,令她十分不舒服。

    因為柏仲啊……「那……我就不能這麼任性地要求你了。」她一直在等潼恩自己去發掘心靈最深處的真實,如果她的獨處為了更快達到這個目的,那她真的沒有理由像個無知孩童般任性地要求她帶自己走。

    本來要告訴潼恩自己行蹤敗露的事,但眼下這情況她如何說得出口。

    柔細的指尖帶著沾染萃取出的迷迭香香精味,輕輕觸上潼恩冰冷白皙寒雪的臉頰,彷彿感染到她的悲傷似的,她也皺起眉頭難過的看著好友,動情地抱住她想將自己身上的暖意傳遞給她,別讓她一個人冷冷地離開。

    「奪魂?」面對她突然表現的激動,潼恩只能維持原本半跪在陽台欄桿的姿勢讓她將自己攬在懷裡,第一次,她發現原來陰奪魂看似瘦弱身子其實很暖和,還帶著淡淡的香味。

    從一起生活到現在,陰奪魂給予她的是絕對的信賴與依靠,而她卻總是有所保留,從未正面回應她,直到此刻,離別在即她才突然發現,這五年多來她讓自己的生活稍稍有了意思,她總是為自己安排在完成工作後能洗去一身煙硝血腥味的芳香浴,她開始有點捨不得留下她獨自一人離開了。

    只是在自己不能分出餘力保護她的情況下,由黑街人來接手才是最正確的做法,理智不斷告訴她這一點。

    「我不得不破壞當初的承諾。」到頭來,她也和他一樣背信於人了。

    陰奪魂搖頭,表示這並非她的錯。「我很高興我能決定好好思考和柏仲這間的事。所以不用擔心我,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我一心祈求的就是有一天你會發現有些東西比恨一個人更重要,現在你開始想了我高興都還來不及,但是——」

    「什麼?」

    「答應我,無論你到哪個地方都要告訴我。」

    「我答應你。」遲疑一會兒後的答案是肯定的。

    但是瞭解潼恩多過對自己的瞭解的陰奪魂怎會不知道這份遲疑的理由,可是她不忍心開口說「不要騙我」之類含有不信任口吻的話語,只是瞅著盈淚的月光直直看著她,以堅定的語氣間接要求她絕對要做到——

    「我會等你的消息,一直一直等下去。」所以不要讓我得不到你的消息,潼恩。她在心裡補述。

    「你真傻。」流過淚以後,要再度流淚對潼恩來說似乎變得容易,看似悟透一切世事、總是以一貫清澈的眼睛看盡萬物的好友,在對待她這個算不上可以談心的朋友卻是近乎傻氣的堅貞。

    「你也是啊!」陰奪魂半是哭半是笑的嗔道:「給我消息,嗯?」

    「我知道。」表情不變的潼恩伸手輕拍她的臉頰,再深深看了曾經相處五年的好友一眼後,轉身跨出陽台跳至與陽台相距一樓高的草皮,身子迅速沒入黑暗中。

    和陰奪魂告別後,行動敏捷的潼恩立刻朝圍牆奔去就在雙手卻將抓住攀附圍牆的籐蔓時,一個聲音阻止她的動作。

    「慢著!」在向日葵花叢中,一道修長的人影慢慢出現,踏進月光裡,一張斯文的臉不知是否因月光的緣故而顯得清冷。「你就是潘朵拉,奪魂的好友?」

    「久仰大名,攝魄。」潼恩收回手,整個人站得筆直,無懼地與南宮適對視,金色特殊的瞳眸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晶亮。「因為你,她失去過普通人生活的權利,你該以確保她的安全當作贖罪。」

    有關潼恩近似於命令口吻的話,他嗤之以鼻。「贖罪是最愚蠢的方法,無論怎麼做,過去既定的事實不會改變,贖罪又能證明什麼,誠心悔過嗎?」

    「你的意思是不準備保護她,打算任她自生自滅?」

    「我會保護她,不是為了贖罪,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你自己?」這男人到底想說什麼?「不要跟我打啞謎,攝魄。」

    「我要她。」他毫不避諱地說出自己鄭重思量後的決定,堅定不移。「所以我要保護她,只為了讓她屬於我。」

    「呵呵、哈哈……」

    「你笑什麼?」潼恩的笑聲如鬼魅般詭異惹惱了正經八百的南宮適。

    「卡特也曾經這麼說過,就因為他這句話,那身為卡特掛名正妻的女人才會僱用我殺奪魂。」

    「卡特是什麼?」趁這個機會,他問出耿耿於懷的問題。

    「意大利毒梟之首,也是逼迫奪魂製造毒品的幕後黑手。」想讓他盡責地保護奪魂就得讓他知道真相——基於這個立場,沒有耐心的潼恩難能可貴地撥出一點耐性說話:「格拉斯是你們調香師都知道的香料之都,奪魂原本只是在那生活的單純女子,卻因為她對香料特有的天分和對花草過分的認識,讓意大利有心人士俘虜,強迫研究並仿製你的『勾魂』,但是她的外貌卻帶給她另外一個麻煩——卡特看上她,打算事後將她納為私人所有,可惜奪魂不願意,而卡特的正妻更不准,甚至私下僱用我殺她,知道這件事的卡特則派人保護她,但是——到最後,奪魂還活著,而卡特也沒得到她。」

    「為什麼?」

    潼恩忽然得意地哼笑一聲,「因為我改變主意要救她,結果是我帶著她四處閃躲卡特派出的追蹤人員,所以今後你要面對的是意大利毒品組織,想保護她的安全,最快的方法就是毀了卡特和他的組織,至於他的正妻——你放心,早在五年前這個女人就不存在這個世界上。」至於是誰下的殺手——她不想多說。「你只要專心對付卡特那個瘋子即可。」

    「你說得倒很簡單。」南宮適的回應沒有一點「我絕對會這麼做以保護奪魂」的意思,彷彿是聽完一個故事後聳聳肩、漫不經心的反應。

    就因為這樣,潼恩對他能否保護好友開始心存疑問,本來以為黑街人不論哪一個都能勝任保鏢一職,但看樣子她似乎是找錯對象了,「我懷疑你能除去卡特,讓奪魂願意留在你身邊。」

    「奪魂沒有告訴你,她的行蹤已被那個卡特的手下發現的事嗎?」

    「是嗎?」這麼快,「對你來說這算是好消息吧,至少你不用花時間尋找他的下落,拿黑街勢力和意大利的毒品組織對峙應該勢均力敵才是。」

    「硬碰硬不是我的作風。」

    「你的作風我管不著,只要能保護奪魂,就算你死我也沒有意見,但如果讓我知道你無能為力,到時就算奪魂願意留在你身邊我也不准,我不要她因為一個無能的男人而死在卡特手上。」

    一記黑色不明物體迅速掃過潼恩的左頰,劃開一道血口。「我會讓你後悔這麼和我說話。」厭惡她的情緒早在過去就已累積,眼下又加深了一層,幾乎已經到了如果她不是奪魂的朋友他早出手取她性命的地步。

    一顆子彈也不甘不弱地自裝有滅音器的槍口射出,同樣在他左頰上還以顏色,並加輕蔑的嘲諷:「如果你有本事讓我後悔的話。」話完,纖細的黑影立時攀附籐蔓跳上圍牆,作勢要越過時突然停頓,像想起某件事而回頭。

    「別讓奪魂突然一個人在黑暗中獨處。」

    「什麼意思?」

    「也許你有機會知道,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懂。」

    丟下訕笑的嘲諷,潼恩迅速沒入黑暗之中。

    南宮適反覆咀嚼她的話卻百思不得其解,轉身回頭望向窗戶緊鎖的二樓,心思立刻從她丟下的話飛向窗內的人兒——

    唯一信賴的人如今獨自離開,不知她心裡作何感想。

    叩叩!

    聽見聲音的陰奪魂不走向房門反而往陽台方向走,滿心以為潼恩去而復返決定帶她離開,怎知重新打開落地窗走出陽台卻是空無一人,這時敲門聲又起,她才知道這一次真的是有人在敲門板,頓時她由天堂掉落谷底,心情可想而知有多沉重。

    開了門,一陣淡雅的玫瑰撲鼻,她詫異地盯著眼前頻頻冒熱氣的花茶,好一會才抬頭看向端著熱茶來的人。

    一時間,她啞口無言,不知道他怎會在她心情極度不佳的時候適時出現,以往和潼恩住在一起的時候都是由她來扮演這個角色的,現在卻——

    「呃……」她該說些什麼?在潼恩離開之後奪眶而出的淚頻頻顫動,令她為難地不知道什麼樣的應酬話在這時說最為適宜。

    「我放進太多花苞多沖泡一人份,如果你不想喝的話我拿去倒掉。」明明是特地為她沖泡的玫瑰花茶,偏偏一個樓梯爬上來,到她面前卻說出「你不喝拉倒」這類意思的話。由此可以發現南宮適對人的態度就像只擅長投曲球的棒球投手,無論如何都得繞個彎一樣。

    如果不夠細心,絕對察覺不到他話中的另一面真實涵義。

    所幸,陰奪魂心思向來縝密,即使是在情緒因潼恩決定丟下她離開而紊亂不已的情況下,還是能察覺到他舉止間若隱若現的體貼,不管是別有用意還是其他,此刻,她真的需要有人陪在自己身邊。

    「您……願意陪我喝茶嗎?」她強顏歡笑提出邀請。

    事實上,聽在南宮適耳裡,她的邀請帶有請求的味道,彷彿無言地請求他陪在她身邊。所以他得到當她情緒有波動時她會希冀有人陪她的結論。

    於是向來交由大腦掌管的語言中樞神經突然將控制權交給素昧平生的幽默感,令他說出阿拉丁神燈精靈的台詞:「你的願望就是我的使命。」

    「呃——嗤,呵呵……」破涕為笑的眼眸反而擠出更多的淚,他怪異的紆尊降貴方式實在好好笑。就在她破涕為笑的當頭,悲傷的情緒奇妙地變淡,讓她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也讓有些慌了手腳的南宮適,甘心接受自己方才愚蠢的言行。

    一顧傾人國——他突然想起這麼一句話,用在她身上正好。

    只是現在沒有城、沒有國,能傾的只有他從未動過的心。

    陰奪魂笑著拭去眼角的淚水,側身讓他進房。「謝謝您。」好奇怪,一直在潼恩身邊扮演安慰者角色的她,突然變成被安慰者竟然沒一點不適應感。也許是因為他的安慰不像她對潼恩那樣直截了當吧,她在心裡這麼想著。

    「這是迷迭香的味道。」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南宮適並沒有問及自己為何眼眶泛紅的原因,反而提出完全無關的話題。

    她看向井然有序的抽香器,「我想調製新的香水。」在等待的時間裡她不希望生活只有等待而已,找點事做或許就不會那麼難過了,她是這麼想的。

    「喔?你想混合哪些香味?」拉過一把手工木雕椅,南宮適好奇地問道。

    「迷迭香、月下香、阿爾及利亞香葉、瑞香草、錫蘭香茅、依蘭依蘭,再以麝香、琥珀做穩定劑,這只是初步構想。」

    「你打算調製情人香水。」由香料成分推敲,他得到這個答案,但是她的動機——他推測不出來。

    陰奪魂放下瓷杯,走近工作台,拿起一隻以軟木塞封住的三角瓶。「和您說話總是不用多作解釋。」因為同是調香師的緣故吧,所以他只要看一看她的動作就知道她想做什麼,反之亦然,這算不算是一種瞭解?

    南宮適跟著站起身來到她身邊,拿起另一隻,欣賞似的流連在濃稠綠色的香膏中,像是地獄專司勾魂攝魄的使者,笑看親手勾攝的那些數以萬計的花草靈魂。「這樣才能有更多時間談點別的不是嗎?我們每一個動作都攸關香精萃取的成敗,如果一個動作必須做一個解釋,最後我們累死的不是最重要的鼻子、也不是需要經常勞動的四肢,而是與調香過程無關的一張嘴。」

    「呵,您說的沒錯。」

    「再者,多出的時間可以用來做其他的事,人生才不至於有遺憾……」

    「同樣的,執著在一件事或一個人身上,有時候也是浪費時間的作法。」

    搖晃三角瓶的動作因為他的話而凍結。陰奪魂側過臉,看見他別具深意的直視目光,有點赧然地壓低螓首。「我不懂您的意思。」

    「只是閒聊而已,不用太認真。」他也學她打起啞謎。「這只是一個老男人對人生的感嘆。」老男人——他頭一回將帶有諷刺味道的幽默感用在自己身上聽起來還真刺耳。

    「您一點也不老。」她笑著回應他,「談人生的感嘆未免太早了些。」

    「會太早了嗎?」他煞有其事的反問。

    「是的,是太早了。」她回應他的話,「如果今天您是七、八十歲的老者,說這話我會十分贊同,但您才三十出頭,連一半都還不到。」

    「這麼說來,我得等到七、八十歲的時候才能跟你說這句話羅?」

    「咦?」他話中的意思好像……「咳,那也得有機會見面才行。」陰奪魂往旁邊移動,與他拉開一大步距離。

    「的確。」他沒多說什麼,只是跟著她的話轉。「心情好點了嗎?」

    「嗯,謝謝。」他果然是為她失控的情緒而來,但是——「為什麼您知道我——心情不好?」

    「巧合。」他不打算說出自己見到潼恩的事,他等著她主動開口告訴他,如果她願意告訴他,就代表他南宮適在她心裡有點份量,「我剛說了,我只是多泡一人份的茶,不想浪費才端來。」

    「真的?」她總覺得沒有那麼單純。

    「不然呢?」他坐回木椅,從容地交疊兩條長腿,恬適笑著眯眼看她。

    「總覺得太過巧合。」

    「這世上總會有巧合的事。」他聳聳肩,不以為意地說道,「不然這樣吧,如果你對這份巧合有異議,我編個理由給你如何?」

    理由也能用編的?她轉過身,詫異地看著他。

    「一個斯文俊秀的男人心儀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為了奪得女子的芳心,他天天偷窺這名女子,每當她傷心難過的時候他總會適時出現並給予安慰,企圖以日久生情的方式打動她的芳心、抱得美人歸,共度幸福美滿的生活——這樣的理由可好?」他的視線跟著她不得不蹲下,抑制笑意的眸子垂下,薄唇不悅地抿起。

    事實上,這是他半帶真實的心思,只可惜聽者將它視為笑話一則。

    陰奪魂輕拭眼角的淚,半笑半嗔:「您這是……存心……逗我笑嗎?」

    「如果有一半是真的呢?」他低喃的聲音低回在雙唇邊,讓她聽不真切。

    「您剛才說什麼?」

    「問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的理由比較好。」

    「我寧可選擇巧合。」那還比較有道理,也比較——單純,太過複雜的局面在他們之間是不適宜的。

    「那就當是巧合。」南宮適以杯掩口,白霧的熱氣恰好善盡掩飾他陰鬱神色職責。「喝茶吧。」

    陰奪魂點頭,意外聽話地啜飲一口,目光垂落在端著瓷杯擱在腰著的雙手,「嗯……你不問我心情不好的原因?」

    「你願意說我會聽,不說我也不會勉強。」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間接說明他扮演一個聆聽者角色的意願,只要她想傾訴的話。

    「潼恩來找我,她說她要離開美國,不帶我跟她一起走,她要一個人離開美國……」看見杯中起了波紋,她才知道自己又胡亂掉淚,她忽然覺得自己好狼狽,抬起手慌忙地拭淚,哪知道卻適得其反,愈掉愈凶。

    南宮適見狀,立刻上前接過她的杯子放在一旁,將她低垂的頭按進自己懷裡。

    為什麼潼恩能讓她落淚?為什麼她這麼重視潼恩?為什麼?在真心呵護她的同時,自私的心態也被這一連串的問題腐蝕,他好嫉妒,嫉妒和陰奪魂同為女人的潼恩。

    「抱歉,我總是……麻煩您……」

    「不要說抱歉。」一隻手掌上下來回撫摸好烏亮柔順的長發,另一隻手則貼在她背上輕拍,其實他想做的是將她用力摟進自己懷中,而不是這作假的紳士體貼樣。

    想緊緊的抱住她、想完完全全的擁有她,卻——

    潼恩真有那麼重要,重要到讓她頻頻落淚?嫉妒像把火,狠狠焚燒他如乾柴似的心,一下子,整顆心只剩一堆黑灰。

    如果潼恩今晚要帶她走,她是否就真的會開心地整理行囊跟她一起離開這裡、離開他?

    想這麼問她,想知道這問題的答案,但理智明確地告訴他假若自己真問出口,得到的將是她肯定的答案和以後兩人距離的疏遠,這個代價他付不起。

    「潼恩是恩人、是朋友……是姐妹……我以為我們不會這麼快就分……分開……我以為還有時間的……」柏仲還是對潼恩發揮影響力了,他還是讓潼恩開始想要改變獨自浸濡血腥的生活……「我以為自己已經有心理準備,可是仍然……差強人意……好難好難……」

    難的是他吧,南宮適內心酸澀地想著,必須和一個女人搶奪她的注意力、她的心,難的是他吧!

    「我……不敢在她面前流太多淚……怕她拗不過我的淚……潼恩她不喜歡看到我哭……」

    他又何嘗喜歡看到她的淚,可為什麼讓她流淚的人不是他呢?這份懊惱狠狠地撞擊南宮適的心,對潼恩更有一份毫無理智可言的厭惡。

    但哭泣著的陰奪魂已無暇顧及觀察他的情緒,一古腦地想將心中的難受全數傾倒給他。「只要我一哭她就會答應我每件事,但這不行……我不能任性地要求她陪我而忘了自己的事對不對……我不能這麼任性地對她……」

    「我不行嗎?」低沉的聲音彷彿發自內心深處,透過胸膛傳進她耳裡,讓她詫異地仰起淚臉,映入南宮適俯視的苦笑與重複的一句:「我不行嗎?」

    「南宮先生……」她眨眼,無視自己更多的淚落入他前襟。

    「告訴我——我,真的不值得你依靠嗎?」

    「不……不是這樣,」他真的對她……當初的懷疑如今已經確定,接下來她該怎麼做?推開他,拉開兩人的距離?排擠他,讓他在未陷入前死心?還是離開她,一個人面對接下來可想而知的追捕?

    結果她——什麼都沒做,怯懦地像只鴕鳥躲在他懷裡,貪戀他的體溫和意外適時的溫柔體貼,卻又無法回應他什麼,她好卑劣。

    「如果不是,就依靠我,一輩子。」

    當南宮適忘情說出「一輩子」三個字時她倏然醒悟,事情怎會變成這樣!他……陷入情網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不!」拒絕的同時,她使盡力氣推開他。「不可以!」怎麼可以!

    你是屬於我……所有想要碰你的人,不論男女,都是該死!都該死……腦海中反反覆覆淨是昔日可怖的威脅話語。

    「奪魂?」

    「不……對不起、對不起……不可以,你不可以……南宮適……你絕對可以、不可以……」陰奪魂像見到鬼一樣害怕地退開,驚慌失措地忘了平日對他生疏的稱呼,雙手抱住突然疼痛劇烈的頭,拚命搖頭抗拒迴蕩在耳畔的聲音,長發因甩動而糾亂。

    所有膽敢碰你的人都該死……「不!卡特!求求你不要……不——」

    又是……南宮適強制拉開她緊壓在腦門的手,反扣到好背後以手箝制,另一手鎖住她下顎制止她激烈搖晃的動作。

    「不——唔……」尖呼不斷的嘴,除了以同一部位封緘外他別無他法,一方面也為了自己這些時日來的渴望。

    一個吻該有的甜蜜在此刻一點滋味也沒有,流竄在兩人之間的是曖昧不明與難抑的痛苦,陰奪魂時而劇烈、時而退卻的抗拒,究竟是因為突發的痛苦還是他的吻,他一概不知道,只知道這麼做將改變兩人日後的關係,至於會走向哪一面他就不得而知了。

    他與她今後會如何演變?

    垂首俯視被他乘隙使用迷香昏在懷裡的陰奪魂,南宮適也茫然了。
作者: wind1603    時間: 2008-7-10 10:49 PM

第六章

    這是一個相當詭異的地方。

    滿屋子的白無法讓人覺得是純淨的象徵,相反的,就因為這屋子隨處都是奇異的純白,天花板、地板、桌椅、沙發、燈座、光線——全系再純淨也不過的白色。

    過度的純白,讓人看得觸目心驚。

    甚至就連坐在白色像牙椅對著通訊器屏幕的人也是一身賽如白雪的男士休閒服,相較於純白的情況,兩泓深幽詭異的藍眸就變得有些蒼茫冷凝,即使是透過通訊器的屏幕,也讓對方看得心驚膽顫,有如身處北極地帶,寒得直令人發顫。

    「你說她人在紐約?」

    (是……是的,主人,我們試著將小姐帶回,但是她不肯。)

    「你們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都敵不過?」他的手下竟然會這麼孬?純白服飾的男子不可置信地哼了一聲。

    (是……不是。)屏幕上頻頻冒冷汗的男人擦了擦汗濕的臉,趕緊道:(我們本來可以馬上將小姐帶回來交給主人您,可是有個男人出現帶走小姐,所以……)

    男子眯起眼,目光危險狠狠地盯在屏幕上,「誰帶走她?」誰有那個膽子碰他的「東西」。

    (據我們調查,是黑街的攝魄。)

    「攝魄?」白手套下的食指抬起撫敲自己的下顎,想了會兒後立刻揚起微笑,「『勾魂』的製造者南宮適?呵,這麼巧,兩個毒品製造者竟然會在紐約認識。」

    (主人,您打算怎麼做?)

    「查出他們的行蹤,我立刻過去。」

    (您……您要親自……)

    「五年了,我花費的心力總要親自去收回成果。」

    (這……)主人來紐約這就代表他們必須……(請問您何時會到?)

    「後天。」

    那……只剩兩天不到的時候可準備主人要的東西……

    (主人,可以的話是否——)

    「後天。」他當然清楚這些手下之所以膽顫心驚的理由,但是他本來就不是一個知道如何體恤下屬的領導者,對他來說,下屬只是供他指使的奴隸,是恆久不變的事。

    說過後他立刻關閉通訊線路,身子向後靠入椅背中。

    他想起當年陰奪魂對他說的話——

    花草的生命有限,而我的工作是奪取它們的靈魂並將之以最適當的方式封存。對無數的花草而言,這是最殘忍的遭遇,但我仍執意去做,原因無它,只是想留住它們的靈魂罷了……

    這種做法會不會被稱為自私我不知道,調和它們的靈魂、製造有害的毒物這並非我的本意,而出自你的逼迫,所以我不會為此而內疚,因為錯不在我,我只是為了換取自由與生存的權利付出我的技術……

    你想要我是因為我不像其他女人屈服於你,你要的是一個被迫屈服的陰奪魂,一個因你的權勢而不得不屈服的倔強女人,恕我無法滿足你的要求,我不屈服,也絕不被迫做任何事,答應你的我已經做到,而你該做的是放我走,我不你的禁臠,放我走……

    你可以繼續你的一意孤行,但你得到的會是一個叫陰奪魂的屍體,如果你想的話我會順從,這是我唯一會順從你的事……

    不——放開我!你放開我!放開——

    我不屬於你!我永遠不屬於你!放開我、放開我……

    砰的一聲,一記巨掌震憾性地敲上同樣是象牙材質的桌面,狠狠的,沒有一絲輕饒,巨大的威力足以將在回憶中沉浮的男人敲醒,伴隨沉得得令人窒息的怒氣在呼吸間迴蕩。

    「你敢以死抗拒我就不該和別的男人在一起!」自高挺男子口中吐出斬釘截鐵的怒氣,在偌大房間裡迴蕩。

    他對她是這麼的小心翼翼,是這麼的細心照顧,就連她搖頭瘋狂地拒絕他的接近時,他也照她意思行事不敢越雷池一步——如此謹慎的照顧下她依然背著他和潼恩逃離他!他尋尋覓覓了五年,看到的竟然是她和其他男人勾搭!

    他要的是當年那純真無垢的陰奪魂,不是現在這個和男人牽扯不清的陰奪魂,他氣憤地想著,金色劍眉緊鎖。

    他的奪魂啊……這五年是不是因為潼恩的緣故,使她由清純不可褻玩的聖女貞德變成骯髒污穢的蕩婦卡門?

    「我絕不容許這種事發生。」他走向類似吧檯功用的櫃檯,只是這個櫃檯放的不是酒和酒杯,而是一瓶瓶裝入五顏六色不同液體的實驗用三角瓶,其中有一瓶淡紫色的液體是用水晶瓶保存,突兀地立於三角瓶之間,特別顯眼。

    男人拿起它,送到自己臉頰輕輕貼著,陶醉地低喃,「你會是我手上最潔淨的收藏品的,奪魂……」水晶瓶被他移到唇前,像是戀人般深情地輕吻著,停頓的話在親吻過後接續了下去:「只要你死的話。」

    只要你死的話——當這句話從男人嘴中低喃而出時,藍色的瞳眸閃過無數瘋狂的意念,像是下定某種決心而且是屬於玉石俱焚的決心似的,認真地看著眼前那瓶淡紫色的水晶瓶,彷彿手上的水晶瓶是他唸唸不忘的女人的化身。

    這份意念是一種執著的念頭,是為愛,或為恨——男人並沒有打算去深思,得到與得不到才是他唯一關心的事情。

    (——總歸一句話,卡特是一個難以用常理推斷的潔癖狂。)與黑街連線的屏幕上,有一張吊兒郎當與世故成熟矛盾組合而成的俊容大剌剌地佔滿整個畫面,如果女人看了應該是會為屏幕上的男人瘋狂尖叫吧,但是和他通話的是斯文俊逸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南宮適,所以一點讓人驚豔的效果也沒有,甚至,南宮適沒說他令人作嘔,屏幕上的沙穆就該偷笑了。(喂,什麼時候又踏進毒品市場也不讓老朋友知道。)這傢伙總是一個人東摸西摸,和歐陽那陰陽怪氣的傢伙正好配成一對。

    「我說過不會再踏進毒品市場。」當初是不得不這麼做,而他也為此事付出極大的代價,現在他更不可能重蹈覆轍。

    (那你幹嘛要我調查卡特這個人。)透過屏幕,在台灣黑街情報室的沙穆謹慎地觀察和以前一樣將優閒恬笑掛在臉上的昔日戰友,一會兒後他揚唇暗笑。

    一個人眉宇間的憂愁可不是隨便就能掩蓋的,沙穆十分有自信地想,更篤定這憂愁一定和女人有關。

    南宮適才不在乎他打量自己的眼光,他只要資料:「你說他是不能用常理推斷的潔癖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打個比方你就知道——)嘿嘿,為情所苦的男人!回頭他要將這消息發函通知大夥兒,就說他們唯一的老哥哥要出閣了,呵呵!(『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句成語老哥人知道吧!)

    南宮適恬然的假笑因為沙穆拉長重點、多說廢話而逐漸消失,漸漸露出不耐的表情:「嗯。」

    (他就是這麼一個瘋子,他看上的人事物一定要是最完美的,如果有人企圖染指他看上的東西,為了維持東西的完美,他會讓那個人消失在世上,相反的,他也不容許他看上的東西有任何損壞,只要這個完美的東西稍稍有了瑕疵——不管是人或是物,下場一律是毀滅,他的正妻,應該說是已故妻子,就是因為被懷疑企圖毀壞他看上的某樣東西而在五年前慘遭分屍,我想想看……應該是被丟進地中海餵魚吧!)

    「不是某樣東西。」潼恩臨行前告訴他的事終於有了答案:「是某個人。」

    (誰?)他的情報網沒查出的事難道南宮適知道?這可奇了。(你知道是誰?)

    「沒有必要告訴你。」她在這裡的消息愈少人知道愈好,基於這樣的立場,南宮適連朋友都沒打算透露。

    一定是個女人。(無所謂,不過你有必要讓我知道你調查卡特的原因。)這傢伙該不會是想憑一己之力保護那個女人吧?

    「活捉卡特,毀掉他意大利的毒品市場。」

    (你在作夢!)沙穆澆冷水澆得直截了當。他的拳腳功夫、用槍技巧都差勁到家,竟然想對付卡特?(你的大腦被紐約的野狗咬走了嗎?還是最近覺得年紀太大該被淘汰不想活了?)

    南宮適極度不悅地皺起眉峰:「我有自知之明。」如果電腦能傳遞香味,沙穆恐怕已死在他特製的致命香氛之下:「誰能幫忙?」

    (台灣這邊凱正在忙帝氏遭人放置炸藥恐嚇的事,若不是因為這樣,我不會在這裡坐鎮。)沙穆讓出屏幕,讓電腦中心的忙亂情景出現在畫面上,一邊想著有哪些人目前正閒閒的在外頭當閒雲野鶴啥事也沒插手。(這樣吧,冷決人應該在歐洲,意大利的總部就交給宇文,你覺得如何?)

    「可以,我負責對付他派來的嘍囉。」

    (以你的身手大概也只能對付嘍囉,你連我都找不過吶!)

    「閉嘴!」

    沙穆大笑出聲,一會兒又突然吹出高亢的口哨聲,眼珠子直直地盯著南宮適的身後。(原來這就是主因啊!也難怪您老人家凡心大動。)美女登場實在讓人眼睛為之一亮。

    南宮適順著屏幕上沙穆目光轉身:「你醒了。」

    「嗯。」陰奪魂的視線來回放在南宮適和屏幕上的沙穆身上。

    (不打擾你老兄了,意大利的事老朋友會幫你搞定,但美國那邊就得靠你自己了,尤其是對這位美人兒,美麗的小姐,我們老哥就交給你了,有空到台灣來玩啊!)

    「閉——」屏幕在他張嘴要開罵之前先行斷訊,讓南宮適很難開口再對漆黑的屏幕叫罵,只好吞回肚子先悶著。接下來的事正如沙穆說的,他得靠自己,尤其是對她。

    陰奪魂仍站在外頭沒有踏近一步的打算,她正思索著該如何開口辭行。

    本來她在來之前已準備好台詞,但當她循聲找到他,看見他為她的事和同伴絞盡腦汁時,辭行的話就又吞回肚子裡說不出來,再加上一見到他,昨天的失控場面便不受控制地浮現腦海,必須說的話便一直延著無語,只能在沉默中與他無言以對。

    「我沒有錯。」最後,開口打破沉默的是坐在電腦椅上與她對視的南宮適:「對你做的事我自認沒有錯。」

    「嗯……錯的是我……」是她的錯,是她在發覺一絲異象時沒有及時離開才會讓他深陷,錯的是她:「抱歉,雖然您不要我說抱歉,但只有抱歉能表達我的心意。」

    「你還不懂嗎?」他幾乎要因為她的閃避大喊頭疼:「這根本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奪魂,這是你跟我之間的感情問題,與對錯無關,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沒有對錯可言,我和你終究會走到這一步。」

    「不,我可以避免這一切但是我沒有,我應該儘早離開卻耽擱時間才會讓你萌生動情的錯覺,這不是真的,你只是一時間被我的外貌矇蔽,一段時間過後你會發現其實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一種陌生的苦澀感異樣梗賽於心口之間,她咬唇壓下想要咳出的不舒服。

    「是嗎?」錯覺?她不惜貶低自己只為了讓他——看清事實?

    他是看清了,但並非她想要的「事實」。「你對自己的外貌頗有自信是你的事,只可惜我看的是你真實的一面,所以——」他起身,主動拉近彼此距離到能感覺彼此的呼吸為止:「我看清的是絕不放手的事實,而你看清了什麼?還是什麼也沒看清楚,只是一廂情願的騙自己,哪怕此刻心裡藏的話與說出來的話背道而馳也要自欺欺人?」

    「你……」

    「你可以自欺,卻欺騙不了我。」他投以刻意流露完全非真心的抱歉眼神,虛偽地為她無法達到欺騙他的目的而表達難過之意。

    「我很遺憾聽你這麼說。」什麼時候到了這種無法轉圜的地步,她為什麼會看不出來,或者——

    她自己也私心地希望事情進展到這個地步,所以刻意縱容?

    「從『您』到『你』,我該感謝昨天發生的事。」

    「別挖苦我。」

    「我是說真的。」

    「我會帶來危險。」

    「我會一一克服。」

    「今後我會給你帶來更多麻煩。」他……怎麼能這麼固執。

    「我已經逐步在清除麻煩的來源。」

    「我手無縛雞之力,也不會保護自己。」

    「有我在,這些用不著你擔心。」

    「我……我……」她拚命製造能讓了厭惡的理由,他卻一一破解,弄到最後她也黔驢技窮,不知道還有什麼能說。

    「沒有了嗎?」南宮適用「就只有這樣」的詫異口氣詢問。她沒有提及潼恩倒令他意外,但這也間接表示,她並沒有將潼恩拉進他們兩人之間的想法,而這也表示——目前她想的是他和她的事,沒有潼恩的存在。

    末了,她嘆口氣,挫敗地抬眼看他:「你明知道不可為,我真的不懂你如此執著的用意。」

    「用意很簡單,只想留住你。」抬手撩過她的發,他滿意地笑道:「我只想將你留在身邊,就這麼簡單。」

    「我不想再看見有人為我犧牲,笑看生死的事我已經倦了,厭了。」

    「我會是最後一個,絕不讓你有機會再笑看生死,因為我不會犧牲掉。」雖然心知肚明自己的拳腳功夫不佳,但自保的方式不單只有一種。

    「真的?」

    「我沒有聖潔到能犧牲自己的地步,俗話說『人不為已,天誅地滅』。我學不會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愚蠢行為。」

    「這樣就好了。」這樣她就算留在這兒,接受這樣的改也不要緊了。

    因為面臨生死的時候,他會第一個想到自己,她安慰自己地想著。但其實是真是假,她應該是最清楚的人,所以接下來她才會這麼說——

    「你真的要我留下?」

    「難道要我立下契約書你才相信?」

    「那麼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你說。」

    「如果有一天你和我都處於某種困境,而最後只有一個人能逃出升天,你絕對要是那一個人。」

    南宮適愣住了,怎麼也想不到要他答應這種說什麼也難以做到的事,這時他才知道她根本不相信他之前說自己向來自私的話。

    他其實可以再編一個謊言騙她,但怎麼也沒想到會被她搶先發動攻勢,「你不相信我?」末了,他只能試著移轉她話中的重心。

    「我說過我只相信潼恩一個人。」她毫不留情地直言。

    「即使人明明知道我的心思也一樣?」

    「是的,信任一個人對我來說不是一天兩天便能達成的事。」她歉疚地看著他。「我需要時間。」

    「不輕易相信任何人嗎……」真的跟他很像,但太相像總是一種負擔,現在他就得領受這種負擔帶來的滋味。

    「答應我,不然我堅持要離開。」

    「我答應。」

    「不准反悔。」重新戴上微笑的面具,她知道自己佔了上風,所以有點仗勢欺人。「如果您做不到,我會難過,非常難過。」

    又是您!南宮適一則以喜、一則以憂。難道她找算一直以尊稱的方式和他相處?「可不可以別用『您』這個字,我寧可接受你平輩的說話方式。」

    她真是個壞心的女人,她明明知道他不喜歡她這種說話方式,卻總故意要這麼說好讓他不開心。「好的,就從今天開始好嗎?」

    南宮適稱心地點點頭。「就從今天開始。」

    其實,他們有很多事都得從今天開始。

    「你要帶我去哪裡?」下午,在來不及拒絕或問更多問題的情況下,陰奪魂半被迫地坐上南宮適的銀灰色轎車。

    「上了車才問不覺得太晚?」南宮適鬆開離合器讓車子駛進快車道。

    「因為你不確定我會想去,所以非得等我上車不能反悔才告訴我不是嗎?既然如此,太早問也得不到答案,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

    「若不是太瞭解你,我會以為你有透視人心的能力。」短短幾句話就透露她對自己的瞭解,衝著這一點,就能讓他的心情和外頭的天氣一樣晴朗。

    「我真的希望自己有這種本事。」這樣她就可以早點發現一些細微的變化,也不至於走到難以挽回的地步。

    「就算有透視人心的能力,也無法看透自己的心,就像算命師無法為自己的未來卜卦一樣,別多想了。」

    「我想看透——」她放鬆自己挺直的背脊,深吸口氣。「是別人的心,自己的倒不是那麼重要。」

    「你這種輕忽自己的態度教人不敢恭維。」

    「你為什麼不把它解釋成這是因為我很善良的緣故。」

    「奪魂,善不善良你自己應該心裡有數。」對自己重視的人仁慈,甚至可以犧牲自己,但對其他人——殘酷,是她唯一的準則。

    「在你心裡呢?在你心裡的我又是怎生的面貌?」南宮適踩著油門的腳不自覺地加重大道,使得車速突然加快許多。「你會問這個問題我很驚訝。」

    「既已走到今天這一步,我想自己並沒有對我們之間的改變佯裝不知道的必要,雖然我曾試過閃躲。」她頓了頓,表情因為自己說的話而柔化許多。「我想閃躲的人事物如果真的躲不掉、避不過,我會認命地接受它,所以你無須擔心我仍然不知不覺,而你只是一頭熱。」

    為了不在她像是頓悟似的結論下喪生於車禍之中,南宮適轉動方向盤,在路邊停下。

    「為什麼停下來?」

    「我不想在聽見你的表白時命喪黃泉。」他側著身體笑看著她。「你真的懂了?不會刻意扭曲或逃避?」

    「逃得掉嗎?」她眨了眨似看透世事的美目,反問他:「或者我該問,你會容許我逃掉嗎?」

    「體想。」長期接觸花草使得指尖常帶有一抹淡香的手指托住她圓潤的下顎,南宮適略帶危險的目光貼近她。「好不容易才讓你面對事實,再讓你有逃脫的機會,我就是個笨蛋。」

    敏感地嗅進他指尖傳遞的香味,她的心震了下,但絕佳的理智立刻將她拉回清醒的世界。

    「幸好你夠聰明不是嗎?」定了定心神的她柔柔笑著說,才幾天,慧黠的她似乎已經找到能撥動南宮適情緒的方法。

    果然,她這麼一說,南宮適臉上嚴肅的神態再佯裝也沒有多久,很快的,正緊抿的薄唇綻放出溫和的笑意,讓他拉回隱士般優閒恬恬的輕鬆自若。

    他盯住她的眼,以鼻尖感受她的呼吸,同樣長期沾染花草,使得她身上總有一抹自然的花草香,不是像香精一般濃烈的味道,而是淡淡的,如同他指尖的味道一樣。

    「看來我給自己找了個麻煩。」一會兒後,他才這麼說。

    「我的確是個麻煩。」她意有所指,針對的當然是卡特的事。

    「不是這個麻煩。」他的口氣彷彿卡特只是個學不乖的壞孩子那般程度的麻煩,根本不足掛齒。

    「咦?」她不明就裡地側著臉看他。

    「有時候你真的很聰明,但有時候——」他吻上香嫩淡紅的櫻唇,不敢太過深入,怕會壞了這如同豆腐般脆弱的兩片唇瓣,好一會兒,他克制住自己的慾望,移開唇抬眼看她因為這記淺吻而赧紅的容顏,像個羞澀的少女,正因如此,他自嘲地說:「你這反應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好色的輕佻男子。」

    然而此刻的陰奪魂根本沒將他的話聽進去,這記彷彿在珍惜什麼似的吻對她而言比激烈火辣的熱吻更具殺傷力,將她縝密的思緒劈砍得一無是處,無法再如先前的慧黠、應對得體。

    久久,她竟說了聲:「抱歉……」

    為此南宮適不禁睜大了眼,更加確定她不諳處理男女之間的感情問題,站在男人私心的立場來說,這件事更讓他開心。

    「你是該為沒有回吻我這件事向我道歉。」壞心調侃人的毛病沒變,他還是那個樂於見人出糗的南宮適。「如何?想挽回嗎?」

    陰奪魂連忙搖頭,一來甩動僵化的思路、二來拒絕他可怕的提議,成效不錯,至她是有些回神了。

    「你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到底是——」

    「萬般的風景都比不上你此刻的表情。」

    「你……」陰奪魂無言承受內心悸動不已的節奏,有些昏了。「你說這種話。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她的心跳……跳得好快。

    這就是所謂的悸動嗎?從未有過的律動在心臟地帶瘋狂跳躍,像是欲掙脫某種枷鎖般,不停劇烈跳動掙扎。

    會有這樣的反應,也等於告訴她,南宮適在自己心裡愈來愈重要的事實,如果不小心被當事人知道的話,他會如何掠奪她初次擁有的情感是可想而知的,她能受得住嗎?

    南宮適如大夢初醒般退開身子,雙手握住方向盤,額頭貼在上頭尷尬地呵呵直笑,「嘲諷人的南宮適突然變成浪漫的文藝詩人,不用說你,就連我自己也很難接受。」

    「咦?」從自己的思緒裡回神,她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你說什麼?」

    「有人說在愛情面前連狗都會變成詩人,更何況是人,可是——」上揚的唇角不住勾起屬於自嘲的淺笑。「我似乎不是這塊料。」

    聞言的陰奪魂先是睜大了眼,而後柔化了視線,含著笑意睇凝他的側臉。「謝謝你這麼費心,但是我不覺得由豺狼變狐狸有什麼進步,一樣是再狡猾也不過的動物。」

    「你是在說我嗎?」很容易的,她又再一次將南宮適的淡然笑臉打碎,順勢送上不悅的面具讓他戴上,而他卻不自知。

    「我可沒有指名道姓哦。」她聳了下肩膀,絕麗的臉上泛起無辜的笑容。

    南宮適愣了下,了悟這是她突然興起的頑皮,正因為如此,他也只能笑著接受她捉弄自己的事實。

    豺狼和狐狸——他只有認了。
作者: wind1603    時間: 2008-7-10 10:50 PM

第七章

    淡藍的迷迭香、紫色嬌俏的百裡香、綠葉襯白蕊之中鑲嵌青綠色果實的苦橙。還有更多更多香料植物排列在眼前,陰奪魂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目前所站的地方。無法相信這會是真的。

    這是她來過的花店,也是曾被南宮適跟蹤的地方,而這家花店背後竟然有如此特異龐大的溫室,養的數種香料用植物彷彿是專為調香師特別安排似的。

    但是……他將她帶來這兒後就丟下她一個人在這裡不見蹤影,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喜歡花嗎?」

    「喝!」陰奪魂迅速轉身,失魂的表情在見到聲音來源者才緩和下來,語帶歉意地說:「抱歉,我以為……」

    「是我該說抱歉才對。」一頭灰白長發和南宮適一樣整齊束在頸背、渾身有種彷彿隔世絕俗的特殊氣質的中年男子,帶著歉意的微笑躬身向她陪罪。「是我突然開口說話才嚇到你的。」

    「是我太膽小了,很抱歉。」

    「我們一定得在這裡彼此道歉個沒完嗎?」男子打趣道。

    「咦?」

    「喜歡花嗎?」他重複一開始讓她受到驚嚇的問題。

    她不假思索地點道:「喜歡,但是我的工作和栽種沒有關係,是完全相反的工作。」視線掃過溫室一圈後又回到中年男子身上。「您是溫室的主人?」

    「是的,很高興見到你。」男子突然掬起她的手,如英國紳士般落下輕吻,在她尚來不及反應時緩緩說道:「WhiteLinenBreeza,很適合你。」

    只是掬起她的手便知道她的指尖沾染的香水名稱——「您也是調香師?」

    「不,我只是個溫室工人,負責讓不同時節的花能在四季交替下不分節令地綻放,以便隨時供應需求。」

    陰奪魂看著他的眼充滿驚喜神色,再回頭環視花團錦簇的溫室,她為這樣違反自然的美麗感到驚異。

    出於人工之手、違背自然法則而綻放的美麗,創造花草的靈魂……對於總是置花草於死地、擷取花草靈魂精華的自己,這種相當於創造生命的工作是她無法想像的。

    創造生命……她蹲下身伸手輕托起淡藍色的脆弱花朵,拇指不敢用力撫過柔軟的花瓣,怕傷了它一分一毫。

    「光是這樣就很了不起了。」能讓四季分時綻開的花卉在同一時間綻放,這需要多大的工夫她無從想像。「創造生命的工作總是比擷取掠奪現成的事物來得辛苦。」

    「這是調香師的感慨嗎?」

    「您怎麼知道我是調香師?」

    「你曾來我店裡買花,雖然那時我不在,不過店員對你的印象很深刻,她告訴我說你曾提過自己是名調香師。」暗褐色的雙眸帶著說不出的溫柔凝視她,令她感到莫名的靜謐,彷彿能安下心不去煩惱任何事。

    「原來如此。」身處在這樣柔和的目光中,她敏感地察覺到眸中的訊息是真正的仁慈、溫存,和她強戴的面具完全不同,眼前這位看到約有五十多歲的先生才真的是與世隔絕的隱士吶,她好生羨慕他這般真正的恬淡。

    男子加深了笑意,開口道:「花草並不在乎生命長短。」

    「咦?」

    「有首詩是這麼寫的——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她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你不妨將所擷取的花草當作祈求了五百年方能相遇的緣分。這樣對於留置花草靈魂萃取的工作是否能有重新的體認?想像是在留住這緣分而非奪取!」

    她站起身,動容地瞅著眼前陌生卻意外親切的中年男子。「您的話……好溫柔。」是不是司職創造生命的人都這麼溫柔?

    男子笑得更深了。「我並不溫柔,我說的是事實。」

    「但是……您說的這些話我以前從未聽過,這種想法我也不曾接觸過,總覺得……突然之間自己的工作變得詩情畫意,我真的很意外。」為什麼會有這樣令人驚奇的人存在,如果她上一次就遇見他的話,是不是能提早免去長年一直壓在心頭揮之不去的這些對於調香師工作的老舊觀感?「我是陰奪魂,請問您是——」

    男子笑而不答,並立刻轉移話題。「帶你來的那位是你的男友?」

    她垂下螓首,眸子直盯在迷迭香花瓣上沒有抬起。「嗯,應該算是。」

    「你回答得挺為難,有什麼問題嗎?」

    「這個……」她語帶保留,對自己和南宮適會到什麼地步其實她並不知道,原因之一當然是來自遙遠的意大利。

    其二可能得怪自己對他尚且無法完全信任,所以必然會有的懷疑吧,像是他對她的感覺能否持續一輩子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

    「不想說就不要勉強自己。」男子好心地替她找台階下,隨手摘下腳邊一株含羞待放的鈴蘭。「送你。」

    「我……」盯著他手上的鈴蘭,陰奪魂不自覺地露出為難的表情,不知道自己該收下還是該拒絕他的好意。

    看來這位小姐並不習慣別人對她的好吧?思及此,他立刻表明:「只是見面禮,沒有任何意思。」

    「抱歉!」她伸手接下,「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一瞬間,她竟然找不到適當的詞彙來解釋自己的失態,在這陌生男子面前她變得像是個不擅說謊的孩童。

    「該怎麼回應是嗎?」再一次,這名男子體貼地為她解困。

    「是的。」

    「陰小姐。」

    「是。」

    「人的感情很奇妙,你企圖將它想個透徹,但你會發現愈想愈迷糊,如果只憑感覺行事又太過冒失,但感覺總比思考來得敏銳,也許你為難原因是自己想得太多,何妨撥個空兒聽聽自己的心,它會告訴你怎麼做才是最好的。」

    「先生……」

    「原來你在這兒。」南宮適突地出現的聲音打斷陰奪魂要說的話。

    「我不在這兒會在哪兒?」回應南宮適的抱怨後,男子低頭對因為被打斷話而有些懊惱的陰奪魂笑著說:「無妨,來日方長,如果你想多聊一些歡迎隨時來找我。」

    他知道她想說什麼?她啞然了,了悟世事的清澈眸子在看向這位年長者時多了佩服與敬勇。「謝謝。」

    「不客氣。」他再一次掬起她的手,只是在送上禮貌性的親吻前,南宮適已毫不客氣地出手干預,在他掬起手並彎身的動作中拉出陰奪魂的手,讓他撲了個空。

    「你想做什麼?」南宮適眯起眼凝聲問道。

    「真是掃興的男人。」中年男子同樣抿起唇,面對南宮適就沒有像面對陰奪魂的溫柔體貼。

    南宮適將陰奪魂拉到自己身邊,視男子為害蟲似的,一雙飽含敵意的眼防備地瞅著他。

    「你這樣是做什麼?」陰奪魂被他的舉動逗得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這個老男人想輕薄你。」南宮適提出罪狀,不忘再瞪一眼。

    「你——」她轉頭看見他煞有其事的表情時啞然失笑,回頭正要為他的失禮向長者道歉時,視線在兩個男人臉上流轉的瞬間,腦海閃過熟悉的印象。

    她再次交錯看著兩人,這才明白。

    原來他是……她嗤笑自己的粗心大意,原來如此!

    「奪魂?」

    「陰小姐?」

    兩個男人同時出聲關切地詢問。

    陰奪魂這才收斂起失態的笑,有禮地頷首,正式向這位創造花草生命、賦予其靈魂的紳士打招呼:「南宮先生,幸會了。」

    男子的驚異不亞於南宮適,但隨即揚起的是一抹頗具興味的笑容。

    「我說過我們父子十分相像不是嗎?適。」

    「哼,那是因為奪魂眼尖心細。」南宮適突然變得執拗,存心和父親唱反調似的。

    「重新自我介紹,我是適的父親南宮慶,歡迎你來到溫室,陰小姐,不過那邊的溫室你千萬別進去。」他指著另一頭較裡面也較小的溫室。

    「為什麼?」

    「還不是時候。」他像是故意和兒子作對似的,又一次掬起她的手。

    南宮適也同樣再一次將奪魂的手搶拉回來。

    南宮慶溫文的臉上有抹裝出的苦笑,「有這樣一個兒子,做父親的也挺為難的是不?醋勁這麼大對你來說也是件糟糕的事情吧?」

    陰奪魂側著臉將南宮適不服氣又不知道該如何反擊的表情看進眼裡,忍不住笑出聲,好一會兒才忍住「我並不覺得。」好歹她也得站在南宮適這邊為他說說話才是。

    「是嗎?」南宮慶看了看兒子的表情,壞心地加足勁道,似乎想存心氣氣他這個獨子。「如果有一天你受不住他毫無道理的醋勁,歡迎隨時來找我,我會——」

    「你作夢!」做兒子的哪裡會不明白父親的魅力所在,年過五十的父親依然高挺精瘦的身段不同於時下一般佝僂老者,再加上不理世事的恬淡讓他鮮少煩惱,歲月並未讓他呈現衰退老態,只是增添他的成熟魅力,再加上他對女性的溫柔舉止——如果他有心,想追求年輕異性也不是難事。

    正因為如此,才讓南宮適此刻有如芒刺在背般不舒坦。

    「你緊張什麼?」南宮慶好笑地睨著兒子。「我只會聽她說話,和她談談,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會做。」

    被他這麼一說,南宮適只能接下誤解的罪名,在心裡暗罵他是老狐狸。

    「我不知道你父親仍……我以為你……」

    「為了安全起見不得不隱瞞,除了同伴,你是唯一知情的人。」南宮適會帶她來只是要讓她知道他信任她。

    另外——不得不承認的是,他想讓父親看看自己所選擇的女子,只是他決計不會親口說出來。

    「那伯母——」

    「過世了。」回答她的是南宮慶,而南宮適則是低頭不語。

    「抱歉。」陰奪魂低下頭,為自己不假思索的詢問自責不已。

    「不要在意。」南宮慶拍拍她的肩,視線卻落在兒子身上,這句話也不知是對她說還是對自己的兒子說。

    南宮適只點了下頭,仍然沉默。

    沉默一直持續到他們告別南宮慶、回到住處,南宮適反常的面無表情和寡言在踏進門後許久也不曾改變。

    陰奪魂不願打擾他,自己靜靜地走進南宮適臨時搭建的溫室裡摘取十數茉莉,轉進廚房,不一會兒,茉莉幽遠的甜香帶著溫熱的霧氣擴散滿屋。

    南宮適聞到茉莉香味才恍如自夢中清醒般眨眨眼,身邊已坐著陰奪魂和她在掌心等自己接過的香茗。

    「雖然不是多出來的茶,但這是特地為你泡的。」陰奪魂掬起他的手翻開掌心,將瓷杯平放在他掌心。「喝杯茶好嗎?可以改變你的心情。」

    南宮適接下杯子視線交集在她身上一兒後,垂落在茶杯杯緣。「你知道我心情不好?」

    「任誰都看得出來。」她指著他的臉。「你的表情好沉重,我很抱歉。」

    南宮適復又抬起眼。「為什麼道歉?」蒼白的纖細食指從他的額角滑落至下顎,立刻被他伸手握在掌心。

    「若不是我提及你母親你不會心情變得沉重,我很抱歉。」她不知道提到他母親會讓他情緒大壞,而南宮慶的一句「不要在意」究竟是對自己說還是對他說她也不清楚,如果是對他說——那又是為什麼?

    「你想問我為什麼提到母親我的心情會大壞是吧?」

    「咦?沒、沒有。」

    吻了吻掌心中她的手,南宮適訕笑道:「你的表情都說了。」

    「我……我是有些好奇……」都被識穿了,再狡辯也無用,她只能選擇承認。「但是你沒有義務要告訴我,真的!你不告訴我沒有關係。」

    「可是我想告訴你。」他啜了口手上的茶後放在茶幾上,無預告地便側身躺上她併攏的雙腿。

    「呃……」陰奪魂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一連串的動作,「南宮先生?」

    「我的母親是因為我而死。」一句話,如天雷般的轟進她的耳朵,震住她找尋如何拒絕他躺在自己大腿上這舉動的思緒。

    「因為你……而死?」

    「製造勾魂並非我的本意,完全是意外製成,但這個消息卻外露,引起一起黑道搶奪戰,當時我只不過與黑街交好但並未加入,可是……」他抿緊唇,深吸了一口氣才又緩緩吐露:「由於勾魂,我的家人也被捲入黑道爭奪戰中,母親因此死在對方槍下,父親幸虧青雲救得快而留下一條命,而我——為了報復,進入黑街並決定徹底利用勾魂提高黑街的地位與財力。」

    「我以為勾魂是你幫助黑街的工具,沒想到……」

    「對於利用勾魂造成毒品市場風波我沒有任何罪惡感,既已有犧牲就要有回報,我的母親不能白死,但害死母親的十字架我卻注定要一生背負——或者說我這一生的罪惡感都被母親的死用盡了也可以。呵,原諒我無示對造成你的痛苦產生任何罪惡感,我早失去了罪惡的感覺。」他的自嘲痛苦難當,他的話自殘得教人心疼。「你相信嗎?我是害死自己母親的凶手呵……」

    「不!」陰奪魂彎腰低下身抱住他的頭,熱淚盈眶。「你不是、你不是、你絕對不是……」

    「我是,他說我是。」

    「他?」

    「我父親。」

    「滾!不要碰她!你沒有資格碰她!滾!滾……」一個受傷染血的長發男子緊抱住一具逐漸冰冷的屍首,顫抖著身子拒絕他的靠近、拒絕他的靠近……你親手害死你母親!你沒有資格碰她!

    「他恨我,他真的恨我。」

    伯父恨他?「適?」陰奪魂擔心地輕拍他的臉,拉回他的思緒。「他並不恨你,他絕不恨你。」

    「適就拜託你照顧了,我這個做父親的能為他做的實在有限——呵,也許你會說適不需要人照顧,但慢慢的你會發現適很需要人在身邊照顧,從他母親死了以後,他就一直戴著和善面具在黑街闖蕩,而我——卻怪他害死我妻子,呵,看來我這父親也不夠格哪,奪魂。」陰奪魂想起離開前南宮慶趁他不注意時對自己說的話。

    「他不恨你,真的不恨你。」為什麼會認為伯父恨他?就因為伯父一時情緒激動脫口而出的氣話嗎?「不要在意,伯父不是故意這麼說,他只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妻子已死的事實,才會說出氣話,如果他恨你,現在不會這麼關心你,不會請我好好照顧你,不會——」

    「請你照顧我?」埋在她懷裡的南宮適悶聲詢問:「他請你照顧我?」

    「是的,他要我好好照顧你。」她直起腰,低垂的視線注視著失魂落魄的他。「他不恨你適,伯父關心你、擔心你——他愛你啊!」

    「真的?」南宮適不確定地問。

    「真的。」

    「沒有騙我?」

    她搖頭。「沒有騙你。」

    父親並不恨他?還請奪魂照顧他……多年的壓力頃刻間化為煙塵,他一直一直不敢在父親面前提起母親,他以為這件事是他們父子間的禁忌,沒想到這樣想的只有他一個,父親並不恨他……

    「所以,不要自責了好嗎?」陰奪魂尚未感受到他已逐漸釋懷,一味地勸著:「如果伯父知道你仍自責不已,他會難過的。」果然,「不要在意」這句話是對他說的,她終於明白南宮慶的用意。

    沉默的南宮適突然抬手勾住垂在自己鼻尖的黑色髮絲,食指動了動,將髮絲卷在指上,讓她不得不跟著低下頭。

    「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鬆開緊皺的眉頭,他揚起踏進家門後的第一抹笑容。

    「咦?」她有嗎?陰奪魂完全不記得。「有嗎?」

    「再叫一次好嗎?」

    「這個……」

    「拜託。」他懇求:「再一次?」

    「適……」

    把玩長發的手隨後伸到她露出的白皙頸背上使壓,在她來不及推開他時讓柔嫩的唇瓣被迫貼上自己的,吻前他低喃道出:「我喜歡你喊我的名字。」

    「嗯……」雙手不知該如何推離彼此的距離,她一手抓住他的肩膀,一手握上壓制自己的手,卻無法出力拉開箝制的手或推開厚實的肩膀,嬌弱無力的認知讓她放棄了掙扎。

    或者該說——現在這模樣的南宮適讓她不忍心掙扎。

    但是,不忍掙扎的後果卻讓兩人間的氣氛變得曖昧激情,濃重的喘息聲在彼此雙唇微離的縫隙中逸出,背光的陰奪魂凝視著投注視線的在自己臉上的南宮適,才一會兒的時間,她羞澀地離開視線不敢繼續與他以眼神對峙。

    「你不抵抗?」又輕又柔的低啞聲調像看透她想法似的輕訴著:「因為可憐我所以寧願犧牲你自己?」

    「我……」

    「別告訴我你沒有這個意思。」就因為太瞭解她,他更明白自己所說的正是她心中所想。狼狽地起身,他強迫自己離開沾染甜花香味的她。「感謝你的同情。」他違反本意地向她言謝。

    「南宮先生……」她看著他從沙發站起,他目前唯一要做的就是躲到一個看不見她的地方,發洩自己覺得被侮辱而溢滿的怒氣,他不想讓她看見盛怒的自己。

    「等一下!你聽我說,我……」

    砰的一聲,門板硬生生爆出偌大的聲響,陰奪魂無奈地立在原地,對於他拒絕聆聽自己的解釋,她感到難過不已。

    為什麼不肯好好聽她說呢?她咬著唇自艾自憐地想,他為什麼還不清楚他對她的重要性,如果不重要,她又何苦急著要向他解釋,笨,好笨的南宮適!

    一道輕微聲響劃過,立刻帶來一片黑暗。

    「不……啊……不要——」前一秒還抱怨著南宮適不明白自己心思的陰奪魂,如今卻被突來的黑暗嚇得直覺的反應便是連聲尖叫:「不——不要過來——不要——走開!走開!不要過來——」只有她一個人,和以前一樣,只有她一個人……

    「奪魂!」聽見她的尖叫聲立刻摸黑開門衝出房的南宮適試著在沒有光線的客廳找到她的位置,一陣摸索後,他在沙發背後找到蹲在地上、頻頻發抖的嬌小身體。「奪魂?」他伸手欲抱住她,不料竟遭她沒有原因地抵抗與亂無目的的搥打。

    「放開我!不要、不要過來——放開我——」又是他!總是在黑暗中企圖抓她、逼她就範的可怕男人又來了!「不要過來——走開!走開——」

    「奪魂!」南宮適使盡全力才能勉強制住她彷彿已發狂般的動作,嘴裡頻頻喊著她的名字。

    別讓奪魂突然一個人在黑暗中獨處——他想起潼恩臨走前莫名其妙丟下的一句話,難道……

    「不要……求你不要……不要過來……」蜷縮的身子彷彿是躲在角落沒有生路可逃的獵物,這模樣大概連她自己也無法想像有多狼狽。

    「不要怕」將她摟進懷裡,陪她一起坐在原地,他試著安撫她,同時在心裡咒罵自己為什麼讓她一個人待在客廳。「這只是停電,等一會兒就好了,別怕。」

    「不……是他……他來了……是他!一定是他……」無法拉回理智的陰奪魂以顫抖的聲音頻頻重複:「他……只要我房間一暗他就會出現……我、我不敢關燈……怕他又突然……」

    南宮適狼狽地咬牙,他當然知道帶給她如此大的恐懼感的人是誰,那個該死的男人!

    「救我……潼恩,救我……」沒了神智只剩最直接的反應本能的陰奪魂不自覺地喊著自己最依賴的人,沒有任何心力去注意抱著自己的人是誰,更沒有辦法感受到身邊這個懷抱聽到她喊出的名字時突然變得僵硬的情況。「潼恩……救我……救我……」

    潼恩?她喊的人是潼恩?南宮適痛心地垂下視線,黑暗中雖然看不見任何東西,但他的腦海裡卻不由自主地浮現此刻她應該會有的表情。

    「你……只要潼恩嗎?」他的心好像在瞬間被人挖空了一般,忘了安撫她、使她平靜才是第一要務,他再次問道:「你只要潼恩嗎?」真是可笑,才短短的一天,她竟然讓他從天堂跌落到地獄,滿心以為她開始接受他之後才發現原來她的接受只是認命,只是妥協。

    他……真可悲!

    「救我……潼恩……救我……」不知情的陰奪魂抱著南宮適頻頻喊出潼恩的名字,她似乎不知道自己的無心已造成什麼樣的局面。

    「她不會來幫你!她不可能出現你知不知道!」該死!為什麼喊的不是他!「她走了,不會再回來找你,你需要的不是她,你聽清楚沒有!」可恨!為什麼她第一個叫的不是他的名字!

    是不是他南宮適從未在她心裡有過一分一毫的地位?是不是他南宮適對於她永遠都只是一個陌生人?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他含恨問著無法傾聽他痛苦聲音的她,激動難抑地收緊雙臂,不在乎是否會抱痛她,他的痛比起她應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吧!「陰奪魂,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抱著他卻喊出另一個人的名字,她將他當作替身嗎?

    心中一有此想法,他立刻拉開她環住自己的手,無情地推開她,不再給予一絲一毫的溫柔。

    給再多溫柔又如何,仍敵不過她心裡的那個好朋友!他起身背對她朝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背後不停發顫的柔弱音調卻仍有緊扣他心弦的威力——

    「不要……走開……求求你走開……」

    繼續走還是回頭?停住步伐的南宮適被這二選一的問題困在原地。

    走,他的心會被她的求救聲揪痛一夜,留潼恩的名字將一再從她口中吐出——兩樣都會讓他心痛,他要怎麼做?

    不要在意,伯父不是故意這麼說,他只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妻子已死的事實。才會說出氣話,如果他恨你,現在不會這麼關心你,不會請我好好照顧你,不會——南宮適突然想起先前她曾安慰他的那一幕,再回神,腳步已不由自主地轉向她,坐在她身邊再度將她拉進自己懷裡。

    就這樣,算是還她一個人情。

    「今夜過後我不會再將感情付諸於你身上,你——」他摟緊她,不時以溫暖的掌心輕撫她顫抖的背脊。「根本不需要我,根本不需要我……」為什麼不需要他?他明明比潼恩更重視她,為什麼不需要他?

    「潼恩……救我……」又是一聲足以在他心上劃下一刀的呼喊,再一次明白告訴他——

    她不需要他。
作者: wind1603    時間: 2008-7-10 10:51 PM

第八章

    以黑曜巖為材質,極盡浮華奢靡地鋪設室內所有牆面,構成一間烏黑卻閃閃發亮的詭異結構屋子,佐以投身燈直接的光線,加上複雜的散射原理,使得這樣一個詭譎的空間顯得比一般房捨明亮。

    然而明亮的光線下不見得會有心情開朗的人——好比眼前這位不請自來的朋友,歐陽悶想著。銀白色的眉頭未見鬆懈,異於常人的紫瞳寫滿了不讚同。

    三杯、四杯、五杯、六杯、七杯……

    「夠了,適!」他終於看不過去,出手搶下南宮適手中的酒瓶。

    「還我!」雙眼佈滿血絲的南宮適壞脾氣地回嚷,朝他攤開掌心。「把酒還我!」

    歐陽挑了挑眉,執瓶的手往肩一甩——鏗的一聲,結果可想而知。「這下你沒得喝了。」

    南宮適狠瞪他一眼,狼狽地撐起身子,踉蹌跨步朝大門走去,左倒右傾的模樣讓人看了心驚,彷彿隨時都會跌倒一樣。

    「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見鬼了,前一陣子是冷戰一年的柏仲突然跑到他這裡來灌酒,把以前的舊帳忘得一乾二淨,跑來找他訴苦;現在是他們這位老大哥!

    奇了,他是名酒供應商嗎?還是他這裡是借酒澆愁區?「適!你忘了前一陣子你罵柏仲的話嗎?現在的你在走他的老路你難道不知道!」

    「他……這條路倒走得……不錯……」右手拍上牆壁,撐住差點跌倒在地的身子,南宮適頻頻哼笑自嘲。

    「南宮適!」歐陽再也忍不住,大步邁向他,一手提擒他領口硬是將他朝大門相反方向甩拋,讓他依循地心引力撞上另一面牆壁,滑坐在冰冷的黑曜巖地板上。

    「用用你的腦子,以前說過想要的東西無論如何都要得到手的人不就是你嗎?看你現在這樣子,當初說這話時的傲氣到哪去了?只因為一點小挫折就灰心喪志?就借酒澆愁?」

    「就因為說過,所以才無法接受自己不是對方心裡最重要的人的事實吧。」冷淡的聲音配合一張冷淡的臉和嬌小的身子,一名女子踏入這個黑色世界。

    「你怎麼出來了?」

    「聽不下去了。」女孩聳聳肩,無視被第一次見面的男人狠瞪,她說的話麼倒更毒:「當初會說那種話就表示你從沒有得不到的東西,不是因為能力好,是你幸運,想得到的都是那種容易到手的東西,現在不一樣了,想得到的偏偏難以到手。」

    「你八成沒有經歷過得不到想要的東西的痛苦吧?所以一遇到這種狀況,除了自憐自艾以外什麼都不會。」

    「別說了。」歐陽努力拉開說話苛刻的女孩。天啊。再這麼說下去,他可不保證她這條小命能活到天亮。

    「你!」

    「你什麼?」擋開歐陽拉住自己的手,女孩手環胸更無情地說道:「男人除了借酒澆愁,其他就什麼都做不了了嗎?如果這樣,算你心裡那個女人幸運,沒被你追到手,否則憑你這種遇到挫折就喝酒逃避的人能為她做什麼!」

    「你什麼都不懂!憑什麼在這裡說教,你根本不夠格教訓我!」她什麼都不懂,憑什麼向他說教!「在她心裡最重要的人根本不是我!她根本不把我放她心裡,一點也沒有!」

    「就因為這樣所以你自暴自棄?」女孩訕笑的聲調再度換來一記狠瞪,如果她膽子夠小,絕對會開始擔心起自己的生命才是。

    只可惜——她膽子大過頭了。

    「最重要的人不是你又如何?不把人放在心裡又怎樣?你努力過了?你捫心自問是不是努力到了極限,沒辦法再做更多?」

    南宮適無言以對,強烈的自尊心讓他將私事告知陰奪魂已屬不易,其他的——他真的從未放手做過,包括親口問她自己和潼恩哪一個比較重要,他怕自己會被比下去。

    「如果不是,就表示你根本沒有盡力。最重要的人不是你,你可以當次要的,心裡沒有你,你就設法讓她把你放在心裡不就得了,但你是不是她最重要的人,有沒有被放在心裡,恐怕你還得親自去問她吧?你剛才說的想必是你自己想出來的結論,感情的事不明說對方是不會知道的。別以為光憑感覺就是對的,問清楚後再借酒澆愁也不遲。」

    南宮適愕然聽進如連珠炮般的一番話,訝異地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能看向歐陽,卻見他雙手急忙在胸前揮舞。

    「不要當真,她今天心情不好,你當她是在說氣話也好,就是別當真。」

    「被人打斷好事誰高興得起來?」女孩毫不客氣地瞥過歐陽一眼,再瞪向南宮適。「你最好當真,因為我說的是事實,我已經受夠你們這種把自尊心擺得比心愛的女人還高的臭男人。」哼的一聲,女孩轉身從進來的方向消失。

    歐陽投給他一記微笑。「別在意,她就是這樣。」

    「說話一針見血嗎?」南宮適苦笑著回應,沿著牆壁重新撐起自己。「我竟然沒有辦法反駁她。」

    「那表示她說的沒錯嗎?」

    愣了許久,南宮適不甘願地點頭承認。

    「適,為了想得到的東西表現得手忙腳亂並無損自尊,在想要的東西和自尊間孰輕孰得應該有個天秤吧?」

    孰輕孰重……「呵呵……呵呵呵……」

    「適?」該不會刺激過度了吧?歐陽擔憂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歐陽啊!」南宮適抬起手撩撥稍嫌凌亂的發束,抑不住笑地問:「我現在不就手忙腳亂了嗎?」

    「咦?」

    「替我向她說聲謝謝。」一語驚醒夢中人,那個孩子的話字字見血,句句刻骨,但若非如此,他也不會醒悟得這麼早。「人不能倚老賣老是不是?」

    「適?」

    「我走了。」他這回並不是準備到別的地方找酒喝,而是要回去見見那個令他嚴重失態的始作俑者。「抱歉打斷你的好事。」

    「不是你想的那樣!」凝眉許久的歐陽聽了他的話後竟紅著臉大叫:「你別誤會,根本就不是——」

    大門開了又關的聲音打斷他的解釋,歐陽錯愕地獨站在閃動著黑色光澤的空間之中,好半天都回不了神。

    她對他做了什麼嗎?陰奪魂數不清這是第幾次這樣問自己。

    如果不是這樣,他不會不留一字半句就消失才是,一定是她說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

    在他面前,她似乎總是在做錯事、說錯話、惹他生氣,也總是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讓他傷腦筋,一下子是躲避追擊、一下又是她不經心提及好友惹怒他,明知道他不喜歡她提起潼恩,她卻老是忘記。

    再加上前天夜裡突如其來的停電害她方寸大亂,不知道那時她是什麼樣子,是不是嚇壞了他,所以他開始躲避她、不想見她?

    「我……又給他添了麻煩嗎?」她問自己,無力感加上愧疚感雙重夾擊,為什麼她總是帶給別人麻煩呢?為什麼沒辦法自己解決事情?

    真是百無一用啊你!她頻頻罵著自己。

    可是……即使如此,他從未要她離開,帶她閃躲追兵。因她提及好友氣急敗壞後又主動向她道歉,以一副無奈嘆息的口吻要求她下次別再提,雖然她總是會忘記,他卻一次又一次重複氣急敗極、道歉、要求的過程,完全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平心而論,他對自己真的是十分寬容,和資料與傳聞根本不符。

    那麼他之所以兩天沒有消息,一定是她做了什麼令他無法原諒的事。

    可是,究竟是什麼事她完全想不起來,她害怕突如其來沒有預警的黑暗,失去自由的日子裡,那樣的黑暗每每等同於宣告卡特的到來,她總得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與之周旋,抵抗他強壓而來的暴力行止。若不是卡特要的是讓她擔心害怕,而他從中得到某些詭異的樂趣,她早就……

    「誰?」思緒被突來的聲音找斷,她緊張地環視客廳各個角落。

    「主人命我等帶您回去。」通往溫室的玻璃門在她站起的同進被由外擊成碎片,踏入四名白衣男子。

    他們找到她了!陰奪魂慘白著臉,頻頻後退。「不!我不去!」伸手探進長裙口袋,因為裡面空空如也而使得她咬住下唇。

    她忘了帶上自己隨身必帶的防身用品,竟將能使人產生幻覺的香氛留在房裡!

    天!難道今天真是她得向命運屈服的日子?

    「不……放開我?」

    「冒犯了。」高大身影無視於她的恐懼與拒絕,硬是朝她的方向前進,將她逼至牆角無法多作閃躲。

    陰奪魂抱著頭拒絕看向離自己愈來愈近的危機,鴕鳥心態地以為這樣便能逃過一劫。「不要!適!救我!」

    想像中的拉扯半刻後仍未發生,陰奪魂緩緩垂下抱頭的手臂,怯怯抬起頭,才發現方才那四個人已經呈大字型平躺在地,再望了一眼,她看到黑衣黑褲身形偉岸與冷漠氣息盈身的男人,那雙綠眸正無神冷淡地盯住地上的侵襲者。

    「柏仲?」這是之前她見過的柏仲嗎?

    「南宮適人呢?」他要自己保護陰奪魂,結果他人呢?

    「你是來找我問潼恩的下落吧?」陰奪魂轉移話題反問,她感覺得出對她來說變得陌生的柏仲是因為南宮適不在而生氣。

    只見柏仲身子一震,瞬間閃過無數複雜痛苦的表情復又回到原先的冷淡。「我問的是南宮適。」

    懾於他漠得氣勢,陰奪魂更是難以啟齒。「他……」

    「我在這兒。」托四名闖入者之福,以後他到溫室都不用轉動門把直接就可以走進來了。「有事嗎?」酡紅的臉加上意興闌珊的姿態,要人看不出他是酒醉也難。

    「你也會有這一天?」柏仲哼嗤一聲,淡漠的看向雙頰酡紅的友人。

    南宮適抿緊唇,雙腳一時發軟使他不得不靠在牆邊。「你想說什麼?」

    「如果無能為力,我來解決這件事。」

    「呵,你自己的事又解決了?」南宮適同樣也不讓他好過,話裡滿是嘲諷:「如果是,你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別想轉移話題。」

    「是你想轉移自已對潼恩失蹤的注意力吧?無論如何你最好刻不容緩,奪魂的事由我負責,你最好別插手,別忘了你手上還有其他的事要做。」

    「憑你現在的模樣能做什麼?」

    「那麼你呢?」南宮適輕蔑地還以顏色:「你以為把奪魂帶在身邊,潼恩就會為了找她而再次出現在你面前?」

    柏仲終於變了臉色,垂落身側的雙手握拳微顫。「我不想傷到自己人。」

    「我也一樣。」南宮適撐起身子,踉蹌地擺出迎擊姿勢。

    「等一下!」見情形愈來愈不對勁,陰奪魂上前擋在兩個中間,不准兩人越雷池一步。「你們到底在做什麼!」

    「與你無關。」兩個即將打起架來的男人這時竟好笑的一同回答。

    「是嗎?那這是否代表我可以離開,讓兩位打個盡興。」

    兩人愣在當場,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柏仲,我選擇讓南宮先生幫我,至於你,我相信你有更重要的事待辦,關於潼恩的下落我真的不知道,但她說過一安定便會與我聯絡,我也答應你,只要一有她的消息我會立刻告訴你,同時我也會試著讓她出現在你面前,這點你大可放心。」

    「你憑什麼要我相信你。」

    「因為你只有這一步路可走,而且我認為只有你能讓潼恩幸福。」這就是她的答案。

    柏仲低頭思忖了一會兒,轉身離開。

    「你會等她吧?」陰奪魂不確定地問著漸去漸遠的黑色身影,對柏仲她不甚瞭解,無法自以為是地相信他會等潼恩,就像潼恩等他一樣的執著。

    黑色的影子停了一會兒,卻又無言地踏步而去,在行經昔日戰友時,他藐視性地撂下話:「承諾保護她就別食言。」

    南宮適看著陰奪魂,發現她也在看他後赧然轉移視線看向柏仲,點頭做出無言的允諾。

    黑色的身影沒入同色系的夜裡,留下沉默的兩人各佔據一方對峙著。

    「呃,你回來了。」良久,陰奪魂試著開口打破靜默。

    「嗯,抱歉沒趕上,讓你受驚了。」

    「不!」她連忙搖頭。「我沒事。」

    「到我身後。」

    「咦?」

    南宮適抬了抬下顎示意後頭有動靜,她立刻會意躲到他身後。

    「唔……唔……」四名入侵者先後狼狽地起身,甩了甩被猛然一擊仍在發疼的頭顱,好一會才搞清楚自己身處何地,發生什麼狀況。

    「小姐……您千萬別為難我們當屬下的。無法達成主人的命令您知道我們會有什麼下場,請您務必與我等同行。」

    「武的不行就改用懷柔政策,你以為這樣就能達到目的?」回應的是無視一定會被人看穿自己醉酒而不改其傲慢的態度,甚至因為酒醉更加無不理取鬧的南宮適。

    「小姐,您也許不知道,但是主人已經親自到美國等著接您回去了。」

    搭在南宮適肩上的一雙小手倏地收緊,不自覺掐痛他。「卡特已經……」他已經到了!

    「是的,所以請您再別掙扎,一但主人出面,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就結束。」

    「我……」

    「回去告訴你家主人,我也不想事情這麼簡單就結束。」南宮適出其不意地丟下挑釁意味濃厚的一番話,薄唇無懼地上揚:「你們回去告訴他,破壞我辛苦搭建的溫室,踐踏我培養的花卉,這筆帳我會找他算。」

    「你……」

    「不想死就滾回去!」南宮適喝斥道,手上多出一瓶淡紅色透明液體的東西。「或許你們有興趣試試『勾魂』的威力。」

    能在瞬間讓人陷入幻象、無可抑止的勾魂!

    「走!」其中一名發號施令吆喝另外三人離開。「你最好別落在我手上,否則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這算什麼?」他側頭突然且親切地問身後佳人:「他那樣是不是叫做敗犬的遠吠,嗯?」

    「呃……」陰奪魂不知該怎麼配合他接下去,只有啞口無言的份,不過也無須她與他一唱一和,因為他們已經氣急敗壞地回去覆命了。

    環視殘破不堪的客廳,南宮適無可奈何地嘆著氣,「看來這裡是不能住人了。」

    「對不起……」

    「不是約定好不再說抱歉這兩個字嗎?」南宮適揚起一抹「敗給你了」的笑容伸手輕拍她的頭,「這也是意料在的事,不過卡特會離開意大利到美國這件事我可沒有料到看來還是有無法一手掌握的事。」

    「嗯。」卡特來了,那麼他也知道她和南宮適的事了?陰奪魂在心裡盤算,如果他知道,現在危險的人不單只有她,還有照顧她的南宮適。

    「在想什麼?」南宮適顛著腳步跟隨地走進走出,忙著收拾必要的用品準備離開,因為看到兀自發呆不語的陰奪魂才停下動作問她問題。

    陰奪魂回過神,輕道:「他來了。」

    「我知道。」桌上一瓶瓶香精全已放入他的皮袋之中。

    「他也知道你的存在。」

    「那又如何?」南宮適說話時仍然沒有回頭,彷彿這件事情很平常似的。

    「現在的你比我還危險。」

    他終於停下動作,轉身看向她,雙手交疊在胸前。「所以?」

    「所以……如果我去找他,也許你就能——」

    「安全無虞?」她還真看得起他啊。「以他的行事作風,不管你有沒有去找他我都有危險。」

    「南宮先生?」

    南宮適放下皮袋走向她,直到觸手可及的距離才停下。「他絕不會容許碰你的人活在世上,你難道還天真地以為自投羅網就能解決一切?」

    「我……」

    「就算能,我也不會讓你去涉險,你應該明白的。」

    「你生我的氣不是嗎?你會喝醉酒也是因為我的緣故吧?」

    「是我自己的緣故,你沒有錯。」他如何能提起前天晚上的事,光回想就讓他難受,再在她面前重提,只會兩個人一起痛苦。

    他是男人,注定得表現出百毒不侵的堅強模樣,是吃虧了點,但誰教他是男人呢!

    「但是……」

    「沒有但是!」他摀住她還想強辯的嘴,囑咐道:「去收拾必要的物品,我們得轉移陣地了。」

    「你還是要帶著我?」面對這樣的情景,他還願意帶著吸引獵人追捕的她?陰奪魂著實嚇了一跳。「你不怕——」

    「怕的話一開始就不會插手了。」她仍然不相信他呵,南宮適自殘的嘲諷自己,原來不被人相信的滋味竟如此難受,這算什麼?他自食惡果嗎?「不管會遇到什麼危險我都會帶著你,只要你願意。」

    「我願意!」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的話不但駭著南宮適也嚇到了自己。

    「奪魂?」

    「呃,我的意思是我們現在是坐在同一條船上對不對?既然如此,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當然我的意思不是指如果沒有危險我們就沒有在一起的必要,這樣說也不對,總之就是我們——呃……」怎麼說都無法傳達自己的真正意思,陰奪魂可憐兮兮地蹙起眉頭。「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對不對……」

    南宮適咧唇低聲的笑,不忍見她困窘不堪,替她找了台階:「我明白。」

    「那……那就好。」他真的明白嗎?連她自己都不怎麼明白的事他能明白?

    「去收拾行李,我們得暫時消失一段時間,直到解決事情為止。」

    解決事情?他說得如此輕鬆,為什麼反倒讓她開始不安了起來?

    「別擔心。」像察覺到她的不安一樣,南宮適以自信的笑平復她皺起的眉。「我會有辦法解決的,到時候你可以安然無恙地回到潼恩身邊。」

    咦——回到潼恩身邊?「你……剛說什麼?」

    「去整理行李,別讓我久等。」南宮適顧左右而言它,拍拍她的肩膀,催促一聲後又開始忙起自己的事。

    保護她是在發覺自己愛上她之前答應柏仲的事,無論她是否曾把真心繫在自己身上,他都有義務完成這個承諾不是嗎?至於以後,要去找潼恩,要留在他身邊,是她要做的決定,他無力干涉。

    唉,說到底,他強烈到不容人破壞的自尊心,仍然不容許自己做出有損自尊的行為,仍然注定因而失去她。

    說來說去最後能怪的還是只有自己。

    ※※※

    (你是說卡特不在歐洲?)屏幕上一張俊臉被誇張的驚訝表情破壞殆盡。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方才已告訴你卡特人在紐約。」

    (難怪抉找不到人。)呵呵,原來如此!沙穆幸災樂禍地看著好友。(那你得跟他面對面交手羅?)

    南宮適眯起眼,不悅地瞪著屏幕。「你的口氣聽起來像是期待我死在對方手裡的樣子,我死後的遺產繼承人寫的是你的名字嗎?千眼。」

    (當然不是羅。)呵呵,老哥生氣了。(我只是想能不能分一杯羹嘛。)

    「一瓶勾魂如何?」

    聽到「勾魂」一詞,沙穆立刻沉下臉。(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你的幽默也不見得有趣到哪裡。」

    (嗚……你怎麼這樣說……嗚)他最引以為傲的就是他的幽默感哩!

    他才不理會沙穆的假哭,這種丟臉沒自尊的事也只有他做得出來。「通知抉要他別忙了,卡特的事情我自已處理。」

    (你行嗎?)不是他質疑,而是保護他自己的身手都尚嫌不足的情況下要再多保護一個美人,他不認為南宮適能「完美無缺」的解決這件事。(我可不希望下次看到你的時候,發現你少條胳臂缺條腿。)

    「是誰說過能用腦絕不動手這句話來著?」

    (可是老哥你的腦子也不太靈光啊。)

    「你什麼意思?」

    (你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搞不定,還想動腦筋對付卡特,不覺得太為難?)

    他怎麼……「歐陽這個多嘴的傢伙!」他懷疑大夥兒都知道了。可惡!

    (歐陽也是關心你嘛,呵呵!)

    「是八卦吧。」南宮適沒好氣地道。「總之,卡特的毒窟照原定計劃由宇文破壞,至於他本人,我會親自料理。」

    (是料理他還是被他料理?)對於這點,沙穆顯然沒他來得有自信。

    「總有一天你會被這張嘴害死。」南宮適被刺得放出狠話。

    (呵呵,凶手絕對不會是打不過我的你。)沙穆自有一套應對方法。若不是還有要事,他真的有股斷訊的衝動。「從現在開始一個月內我不會與黑街聯絡,一個月之後如果我沒有消息,就麻煩你們替我解決這件事。」

    (不會吧!)還真的這樣說。(喂,老哥,我可沒打算當你的遺囑見證人,這種事不要推給我。)

    「來不及了。」南宮適壞心地笑著,眼裡卻寫著另一抹真實的訊息,暗示他並非開玩笑。「總不能讓你佔盡所有的好處吧!」

    (你、你……)

    在沙穆還想說什麼之前,南宮適拿起手邊的一杯水倒在電腦主機板上,立刻造成機體進水損壞而斷訊,他轉身準備踏出門,卻看見陰奪魂一臉愁苦地看著自己。

    「你根本沒有把握自己能解決這件事。」他之前的自信都是裝給她看的,而她偏偏上當任他哄騙。

    「你別多心,我只是和他說笑。」

    「不,」她搖頭,以自己對他的瞭解和縝密的心思不難推敲出事實。「為什麼要瞞我?我真的那麼無用,讓你什麼事都不肯告訴我?」

    「不是。」南宮適上前欲輕拍她肩膀要她安心,卻被她一手擋回。

    「這事因我而起,他要的人是我,如果連當事人的我都沒有資格知道,還有誰可以插手干預,就連你也不行!」堅決的表情與口氣首次出現在她行為上,盛滿怒氣的眸子受傷似地看著他。「我真的無用到讓你什麼都不肯告訴我?甚至連我自己的事你都要瞞我?」

    「你誤會了。」

    「我沒有!」怒氣轉眼間覆上層無形的失落與挫敗,他就非得這樣將她置於危險之外,一個人承擔所有的事嗎?她是如此想幫忙,只要他開口的話,無論是什麼事,她都會盡力去做的。「你突然消失也是因為我對不對?因為我說錯話、做錯事讓你難過,所以你躲我一整天對不對?」

    「你多想了。」他迴避她的質問,強迫性地摟住她逼她一起離開。

    陰奪魂卻掙開他的箝制,控訴的聲音直接且具殺傷力:「我不要!如果不是將我視為平等,只將我當作是需要人保護的陶瓷娃娃,那你和他有什麼不同!」

    她的控訴猶如巨石,轟的一聲在兩人之間砸出一條裂縫,在原本已有芥蒂的縫隙中造成大得難以修補的傷痕。

    沉默,已成他們之間唯一的語言。
作者: wind1603    時間: 2008-7-10 10:52 PM

第九章

    久久之後,南宮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和他有什麼不同……」她還要傷她幾次才夠?「你認為我和他沒什麼兩樣?」

    「我……」驚覺自己情急之下說錯話,陰奪魂愧疚地瞧著他受傷的表情。

    她為什麼老是在他面前口無遮攔,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完全不顧及他的感受呢?萬般的後悔都無法彌補眼前的事實。

    「呵呵,呵……」

    「南宮先生……」

    「如果要說抱歉我會告訴你那沒有用。」笑完之後,南宮適抬起頭,再度面對她的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孔,他已成功地將自己受傷的痛苦與不被信任的難受隱藏在背後。

    「我……」相較於南宮適的一步步逼近,她不自覺地一步步後退。「你還要傷我幾次才甘心?」南宮適氣息平穩得像在問別人的事情一樣,他只是疑惑——「我對你做了什麼事,讓你將我和卡特放在同一條線上?」

    「沒有……」

    「我曾摸黑探進你房裡侵襲你讓你不安?還是曾經對你施暴、逼迫你做你不願意的事?」

    「沒有……」

    「還是我讓你失去自由,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

    「沒……」

    「都沒有?」南宮適佯裝一臉訝異強撐起笑容,「那麼,請問陰小姐,我南宮適何德何能被你拿來跟那個男人相提並論?」

    她無言,淚已背離她的眼眸滑落下來,不是因為害怕他懾人的氣勢才哭,而是為他被她魯莽的言行傷害而落下後悔自責的熱淚。

    南宮適伸手以食指接下第一顆淚珠,無感於指上的溫熱,冷淡的語氣擺明對她哭泣的模樣無動於衷。「女人真是得天獨厚是吧,尤其是像你這種擁有姣好外貌的女人,只要落淚,隨便哪個男人都會為你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只要落淚,哪怕做的再壞、再惡毒,都不會有人怪罪,當女人真好,不是嗎?」

    不……她搖頭,哽咽的聲音讓她無法說出任何後悔的詞彙,她感覺得到自己傷得有多深!

    「我也該為你犧牲生命、口吐鮮血,用最後一口氣、以顫抖的聲音向你表明心意,然後一命嗚呼死去,你才會相信我沒有騙你?」

    不,不是這樣!頻頻搖頭,卻怎麼也無法開口安撫被她所傷的他,只讓眼淚愈掉愈凶、愈落愈多。

    「這樣還不夠?那我還要怎麼做才能符合你的標準?你教教我,告訴我怎麼做才能讓你知道我只是單純想保護你,不想讓你擔心任何事,面對你不想面對的過去?」

    「不要這樣……求求你,不要這樣……」心裡近似悲嗚的聲音無力的借由唇舌發出,但這更無法讓他明白,她只能退至牆角以淚眼看他自嘲自殘的模樣。

    「除了潼恩,你對任何人都一律殘忍,就連我也難逃被你殘酷以待的命運,呼——」他呼了口氣,故作輕鬆有禮的模樣詢問道:「這種時候我是該學你一樣認命,還是該揮揮衣袖,少沾惹你為妙?」

    只見她一張悔恨交加的臉刷上一層慘白,發顫的唇急著開口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不是這樣的!我並不想傷害你……吶喊的聲音只能在心裡迴蕩,怎麼也無法明白傳達出來。她猶疑不定的模樣看在南宮適心裡又是一副萬般為難的表情。

    「很為難吧?該怎麼拒絕一個無聊男子愚蠢的呵護,這問題想必讓你為難許久了是不?」

    不!我沒有!聲音……她的聲音哽在喉嚨出不來啊!

    「你——」雙手拍上她螓首兩側的牆壁,將她牢牢定在牆壁與自己之間,直視她淚流不止的雙眼,他竟心如死灰地感覺不到一絲心疼,呵,真慘,面對能引燃他情緒、不由自主變換他情緒的女子竟能心如死水、麻木無動於衷!「傷一個人傷到這個程度也該夠了吧,嗯?」

    不是的……刷白的臉左右輕搖,她不是故意傷他,絕不是!

    「還不夠?」呵,是他南宮適昔日作惡多端才惹來這場情劫是嗎?「敢問還要到什麼地步你才滿意?」

    「我……不是故……意……」

    壓迫感十足的身影不待她說完一句話便退開,拒絕聽她辯解的意味明顯可見。

    「放心,即便如此,我也會遵守約定幫你解決這件事。我的承諾和你我之間的衝突無關,我不會食言。」他轉身拿起收拾好的皮袋離開房間。

    「南宮——」

    「去收拾行李,我在樓下等你。」

    一度嘗試辯解的聲音徹底被他打斷否決。

    一切當真無法挽回了嗎?

    異常潔白的密室中,一身潔白休閒服在身的卡特背對著前來回報的下屬,不讓任何人看清他此刻臉上的表情。

    「南宮適要你回來傳這些話?」

    「是的,主人。」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

    什麼話要說?「沒有了,主人……」

    「是嗎?」卡特轉過身,同時一記銀彈正擊中前來回報的下屬胸膛。「既然沒有遺言交代,你可以死得瞑目一點。」

    「主人……」怎麼會……

    無情的雙眼在看見下屬錯愕的神情仍然未變,只有見到鮮紅的血在潔白賽雪的地板擴散成一片時他皺了眉頭。

    「準備另一個房間。」

    「是,主人。」隨侍身側的下屬無視於同僚的死,表情木然地退下,完成主人的新命令。

    「不想事情這麼簡單便結束嗎……呵呵呵、哈哈哈……」有意思!黑街的人還真懂得挑釁的技巧呵!

    叩叩!張狂的笑聲終止在門外來者的敲門聲中。

    「進來。」

    「主人,意大利傳來消息說……」

    「說什麼?」卡特沒多少耐心可以用,被屬下打斷思緒已令他不悅至極。

    「本部已被炸燬,內部私藏的毒品也付之一炬,損失慘重。」

    「喔。」八成是黑街炎狼所為,呵呵,事情果然不會這麼簡單就結束。

    「主人」為什麼主人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無法揣測主人心思的下屬納悶在心頭,不明白為何本部已毀主人還無動於衷。

    「無妨,乘機會將本部遷離意大利本島未嘗不可。」

    「主人?」

    「通知下去,以離島為據點分散所有人力,等我回去再說。」

    「屬下以為應先處理組織內部事務再來——」

    「你懂什麼,本部被毀是黑街所為,難道你還不懂?」

    「是……」被主人一喝,身為下屬的男人顫了顫,連忙退下。

    「奪魂啊奪魂,讓兩國的黑道勢力因你而起戰火——呵呵,你這一生也活得夠光彩了。」

    所以也該死得瞑目才是!

    她知道自己正日漸消瘦,也知道自己整日鬱鬱寡歡,更知道自己再這麼下去,連站起來走路都有問題,也明白再不振作絕對會加重保護她的人的負擔——她知道一切一切,但她就是無法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什麼時候情感凌駕於理智之上,讓她像個無主遊魂她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對於傷害南宮適一事除了自責,其他什麼也做不了。

    第幾天了?連掐指算日子的力氣都沒有,她很詫異自己怎麼能天天走進溫室,從早晨坐到黃昏,再走回暫時借住的房間。

    「第三天了,適。」站在溫室門外的南宮慶看向一旁同樣心急如焚卻裝作無所謂的兒子。「應該夠了。」

    「她會這樣不是因為我。」

    「是嗎?」南宮慶頗為質疑,他們兩個人剛剛到他這兒借住時,他看見紅著眼眶跟在兒子後頭的淚人兒是假的嗎?「女人是用來疼的。」

    「我已經仁至義盡。」他被傷得還不夠嗎?別過臉,倔強的脾性硬是不肯承認自己對她的心疼。

    「感情的事能用『仁至義盡』來說嗎?」南宮慶拍拍兒子的肩,勸道:「受傷是在所難免,但你是否該轉個角度想想,她不輕易相信任何人的個性和你一模一樣不是嗎?而這樣的脾性也是因你而起,她會身陷危險也是因為那個東西造成的——這樣想來,你的傷是不是就輕了些,就不足為道了呢?」

    「這不是重點。」迴避父親似有所悟的視線,南宮適顯得有些困窘。

    「如果這都不是重點,那我更不知道你為何對她不理不睬了。」他是明眼人,怎麼會看不出兒子是拉不下臉接近她。「這種情況再繼續下去,用不著那名叫卡特的男人來抓她,下一站就是醫院了。」他提醒道:「如果再晚一點,醫院也沒用處了。」

    「我……」

    南宮慶出手推他一把。「如果她沒命了,你要保護誰?又怎麼履行承諾?別讓人說黑街淨出背信之人。」

    好說歹說了老半天,南宮適終於勉為其難地走進溫室,站在陰奪魂身後,靜靜等她回神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但是,神遊的陰奪魂似乎沒有回魂的打算,他等了好半晌卻不見她有何反應,彷彿變成僵化無生氣的瓷娃娃。

    十五分鐘過後,還是沒有回應,南宮適不經同意地俯身兩手將她打橫抱起,一雙無神的眸子終於因為自身姿勢突然的變動而回神,只可惜依舊黯淡無光。

    「南宮——」

    「別說話。」乍聽她沙啞不堪的聲音說沒嚇到是騙人的。他想起她三天來沒喝多少水,也難怪聲音會如此沙啞。「在跟我絕食抗議嗎?」螓首雖緩慢卻已花盡她所有力氣地搖動,以行動告訴他否定的答案。

    「不想死就好好活著。」沒有一絲溫柔的口氣,卻足以讓她的眼擠出體內已稍嫌不足的水分。

    她百般傷他,他卻還是這麼待她,她是怎麼了才會屢屢魯莽出言傷他、刺他?當真惡魔做久了,對那些呵護自己的人也能傷而無謂?

    她好厭惡自己、好後悔對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對……不……起……」暗啞的聲音難以清楚辨明,可也是她真心的歉意,只願能減低自己對他的傷害,哪怕只有點點都好。

    然而光是這樣就足夠讓南宮適陷入自責的深淵,看著她那和臉一般慘白的唇乾裂無水分與光澤,可以想見這三天來她的營養狀況差到什麼地步,但他卻選擇視若無睹、選擇和她嘔氣。

    笨,他真是笨!難以自撥的魯莽動情很笨,動情後時時被她刺傷卻不改初衷更笨,明白注定如此還和她嘔氣讓自己心疼最笨——笨、笨、笨,他南宮適果真是笨到家。

    「我……真的……」

    「要道歉等體力回覆再說也不遲。」南宮適搶下主導權,不讓她有機會再說話。「用這麼難聽的聲音道歉,說什麼我都不會原諒你。」

    他的意思是……

    「你……」

    「夠了。」屢勸不聽,實在是固執得讓人氣惱。「再說話我就不理你了。」

    「不要!」粗啞的聲音不假思索地道出不願被冷落的熱切盼望,想摸摸近在咫尺的俊顏卻無能為力,啊,她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漸漸的,他的臉也愈來愈模糊,漸漸看不見了,啊,她甚至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了,不行!如果閉上眼再也看不見他的話——

    蛾眉緊蹙,陰奪魂強逼自己睜開眼。絕不能閉上!害怕這一閉上就再也看不見他,又要孤單一個人了。

    「乖乖睡一覺。」將她的掙扎看進眼裡的南宮適自然明白她所為何事,再也板不起嚴肅的臉,柔柔地低喃:「等你醒來時我會在你身邊。」

    有了這個保證,她才敢閉上眼,允許虛弱的身子有時間調適。

    雨過天晴了……昏睡前她這麼告訴自己。

    事過境遷後,兩人間的彆扭似乎已過,但真正的問題卻緊跟而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彷彿這是老天爺刻意考驗兩人似的,問題絡繹不絕。

    「不!啊——不——」

    「奪魂!」在營養不足的情況下加上一夜又一夜的夢魘,天曉得這已是他第六夜不經她同意衝進房裡將她從惡夢中喚醒。

    「不要!不要殺他!求求你不要!不要殺——」

    「奪魂!」他使勁搖晃,努力將她喚醒。「你醒醒,是你!」

    「不,不要……」

    睜眼又是淚水盈眶,好不容易調養過卻又日漸消瘦的麗顏寫滿不安與恐懼,即便明知自己目前無危險之虞,兩人再無嫌隙,但日思夜念他的安危所造成的夢魘卻無時無刻啃食著心靈,引發一場又上場似無止境的惡夢。

    「南宮先生……」反手抱住他,陰奪魂表現得像個無知怯懦的孩童,不敢告訴他自己夢見他倒臥在血泊中的可怕景象,寧可自己夜夜被惡夢糾纏,被恐懼驚擾得無法成眠。

    「又作惡夢了?」南宮適安撫的動作越來越純熟,在按摩她緊繃頸背時,指尖已沾上能放鬆緊張肌肉的黑角蘭精油佐以舒緩她因焦慮而失眠的不適。「你到底做了什麼惡夢?說出來或許會好過一點。」

    他問了六天,本以為她仍會閉口不答,但她卻開了口:「我夢見……」

    「夢見什麼?」他刻意放柔聲音引誘她向他傾吐。

    「你倒在血泊中一動也不動……我夢見你……一動也不動的……」

    「傻瓜。」原來是當天他和沙穆的那番話在她心裡種下的陰影。「我說過那只是鬧著玩的,你用不著擔心受怕。」

    陰奪魂一個勁地搖頭,說什麼也不相信他的解釋。

    她對卡特的瞭解更甚於他,只要卡特有心,想殺誰對他而言都是易如反掌,再加上南宮適本身不諳拳腳功夫,卻又決意和他硬碰硬,她怎麼能不擔心。

    「我會活著把你送回潼恩身邊。」

    送回潼恩身邊?這一次她總算確定自己當天和他離開柏仲的屋子前聽見的話,他果真打算將她送回潼恩身邊。

    為什麼?他怎麼能這樣對她。「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奪魂?」南宮適有些不明所以。

    討厭!討厭!數不清又無法解釋的厭惡感從心底萌生,令初次擁有這種心情的她說話完全無法以理智判斷,只能像個任性的孩子,毫無章法地指責眼前讓自己有這種情緒的始作俑者。

    「不久前才要我留在你身邊的不是嗎?一開始說無論如何也要將我留在身邊的人不就是你嗎?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你打算將我送回潼恩身邊?為什麼到現在才讓我知道你根本不想我留在你身邊,為什麼要到我因為你逐漸遺忘自己必須報答潼恩的時候,才告訴我你不要我。為什麼?」

    「你……」沒預料自己會聽到這番話,南宮適愣住了。她的惡夢、她的激動原來是為了——他?

    「你不可以這麼對我,南宮適,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在將她的心緒攪和成一團亂之後,他揮揮手輕易就說要離開,他將她的心置於何地?將她的感情視為何物?無力的雙手握拳不停捶打在他胸口,盡情發洩內心的不平。「你不可以,只有你絕對不可以!」他是唯一一個能令她動情的人哪!怎麼能這樣!

    「那麼告訴我——」

    「什麼?」

    「告訴我在你心裡,潼恩和我孰輕孰重?」他終於問出來了。

    陰奪魂為之一楞。

    「你開不了口?」果然,之前的拒食也只是因為對他的愧疚,根本與情愛無關。可笑!情字一路走來,他竟沒一次有勝算。

    「我……」她答不出來,若說潼恩重要,這段日子以來她腦子佳念的是天天見得到面、聽得到聲音的他,甚至為他的安危整日心神不寧;若說他重要——她卻又會惦記潼恩的近況,進退維谷的她當真找不到一個較完美的答案。

    「我知道了。」南宮適喪氣地揮手,要她別再想這問題,從她的表情他已經找到答案——潼恩比他南宮適在她心裡重要得多。

    「不是的!」她拉住他,不讓他帶著誤會離開。「不是這樣的!」她怎知道自己猶豫不決的模樣會讓他如此消沉,但她並不是他所以為的那個意思啊!

    不可以的!他不能誤會她,不能再誤會她。「聽我說,請你聽我說好嗎?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你不能誤會我,不能……」急著想要解釋的話在他的胸口埋沒,口與鼻同時吸進屬於他獨有的男性麝香味,慌張的心情霎時煙消雲散,只留下一片錯愕。「你……」

    「我不准潼恩橫在你我之間,我不准她成為我接近你的屏障,我不准你惦記她,我更不准你擔心她!我不準!」椎心的痛讓他無心聽進她的解釋,失態地表明他對潼恩的嫉妒,可惡,他南宮適竟嫉妒一個女人!強烈的自尊心在些時全無用武之地。「你知道嗎?那天你在黑暗中不斷喊著她的名字,不斷向她求救,我才想問你,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殘酷?」

    她……頻頻喊著潼恩的名字!

    所以他才會滿身酒味,對她若即若離!

    「對不起……」她只能這麼對他說,再度反圈在他腰上的手,固執地不肯讓他退離自己,她必須留住他才能解釋,才能說明自己和潼恩的關係。「潼恩在我最需要幫忙的時候出現,如果沒有她,我今天不會在這裡,對我來說她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不要說了!我不要從你口中再聽到她的名字!」不知是第幾次被嫉妒惹得心煩的南宮適竟也無理取鬧了起來。

    「我必須要說!」她一反平日好商量的柔順執意繼續道:「我知道你心裡不時懸著自己與潼恩在我心裡孰輕孰重的疑問,無法明確告訴你是我的錯,但是我真的無法找出答案,潼恩很重要,你也很重要,你們是不一樣的——對於我,你們的意義是如此極端的不同,我該怎麼比才好?該怎麼麼告訴你才好?」

    「但你不需要我,你需要的是她,所以當天你才會喊她的名字直到昏睡為止。」

    「不是這樣的。」那是她……「請你聽我說,五年來都是潼恩在我身邊陪我度過每一場突然襲來的黑暗,習慣累積了五年餘的我要如何在一朝一夕改變,我並非有心的啊,我從未拿你和她相比,更沒想過你們孰輕孰重,為什麼你要這麼想呢?」

    「你從未拿我跟她比較?」南宮適愕然問道。

    她搖頭,仰視他垂落的愕然視線,「從未!」

    那麼,真的是他無理取鬧了……但另一個疑問卻在同時浮上心頭。「如果有一天潼恩突然出現要你和她一起離開,你會嗎?」

    「我……」黛眉掃上為難的遲疑,一會後她歉然也毫不保留地告訴他:「如果潼恩仍然得不到幸福,我會和她一起走。」

    這個答案當然讓他再一次氣急敗壞。

    「聽我說!」她拉住氣極欲走的他,急忙向他解釋:「她必須得到幸福才行,如果她得不到幸福我不會讓她變成一個人,我要陪著她,直到她找到幸福為止,如果不這樣——她會被恨意支配一生,我會難過,會非常難過。」

    「你就不在乎自己難過?讓我難過?」潼恩當真值得她犧牲如此之多?

    她咬白了唇,「我在乎,但我更在乎潼恩,這是我欠她的——她救了我,我也該救她。」

    「救她?」南宮適眯起眼,強自壓抑的不悅已溢滿於言表。「為了救她你寧願犧牲自己和我?」

    「除非她得到幸福,否則我不考慮自己的事情。」她固執地說道。

    為什麼偏偏在這件事上如此固執。「你對我的恨意可以如此輕易地排解,為什麼對她的在意就這麼固執?你是故意拿她的事來試探我嗎?」

    「不是的!你明明知道不是這樣!」他怎麼可以冤枉她!「你對自己黑街的夥伴難道就能見死不救?請站在我的立場為我想想好嗎?潼恩保護我五年,她原本可以一個人走的。卻帶著形同累贅的我東奔西跑了五年,而我卻連一個忙都有沒幫上,我……」她很沒用,如果她有用的話,潼恩就不需要一個人遠赴他鄉獨自面對感情的問題,如果她有用的話,潼恩就不需要在走之前還惦記著她的安全問題,她好沒用……

    一想到自己總是拖累旁人,淚水又不爭氣地成串滑落,每一滴都形同對南宮適無理取鬧舉止的撻伐。

    「對不起,對不起……」擁緊她,緊緊地將她攬入懷裡頻頻道歉,什麼見鬼的自尊心早在得知她因他而連夜恐懼落淚之際就不知丟哪兒去了,這樣一拋,什麼道歉的話都可以說得如同順口溜:「我無法不嫉妒她,我也不可能因為這些理由就接受她在你心確實佔有一定地位的事實,但是我道歉,為我惹你傷心這件事道歉,別哭泣了好嗎?看見你的淚讓我很難受。」

    「容許這個事好嗎?」陰奪魂哽著聲音懇求:「千萬別要求我在你和潼恩間做抉擇,我不想也作不了抉擇,我不想放棄你們任何一個。」說她貪心也好、自私也罷,她的生命中僅僅只在意他們兩人,少了任何一個都會是她生命中無法彌補的遺憾,她不要!

    南宮適看了她好一會,似放棄又似想開了什麼,他退一步道:「如果你能停止落淚,如果你能主動吻我,我會……唔——」條件還未說完,兩瓣柔軟的唇即貼上他的,成功地讓南宮適鬆了緊皺的眉心,扣緊她的纖腰,南宮適反客為主加深這個吻,嘆息著自己總在她的淚眼攻勢下沒轍。

    看來他這輩子注定得強迫自己遷就她對自己那顆缺了一角的心。

    南宮慶溫和的眸子始終懸在溫室裡的兒子與未來兒媳的身上不放,得意的笑容在看見一對璧人相視而笑的同時更是加深許多。

    唉,他這兒子總算是定了下來,之前聽歐小子說什麼他借酒澆愁、發酒瘋的,足足令他笑了好半天。呵呵,寶貝兒子也會有這麼一天,怪只怪兒子訴苦的對象不是他這個父親,否則他會用V8拍下來作紀念,再拷貝一卷燒給妻子,夫妻倆一同分享兒子難得的出糗畫面。老公,你曾見過我們家阿適一臉苦瓜的樣子嗎?記得好動的妻子心血來潮時總會這麼問他。你都沒看過我怎會見過?他記得自己是這麼回答的。

    啊……她想看兒子哪天苦著一張臉來依靠我們,求我們幫他解決問題哩,要不然就是看他幸福地笑著也甘心,老是只有這麼一號表情,真是個無趣的孩子,讓人看不出他對什麼事情有興趣,真是無聊。

    是啊,有這樣的孩子還真是傷腦筋,這麼多年來還是不明白他心裡在想什麼。

    就是說嘛,如果覺得幸福就應該像我們一樣才對……

    是啊,是啊……

    由回憶中清醒的南宮慶揚起滿意的笑容,抬頭仰望蔚藍的天空低喃:「在天上的老婆啊,現在你可見到我們阿適的模樣?是不是覺得滿意了呢?」

    一陣清涼的和風吹來,彷彿回答了他的問題。
作者: wind1603    時間: 2008-7-10 10:53 PM

第十章

    「你站在這兒傻笑什麼?」與陰奪魂一同走出溫室的南宮適看著一臉傻笑的父親,覺得很古怪。「老年癡呆症發作了?」

    「總比借酒澆愁的無聊男子強上許多。」南宮慶自有一套對應的方法。

    嘩——才剛要開口和南宮慶展開另一場口舌之爭,南宮適腰間隨身帶著的銀色方盒已先他一步發出聲響。

    「什麼聲音?」南宮慶問道。他發現兒子幸福的表情在嘩聲響起的同時黯沉不少,心下多少也有了譜。

    「你先帶奪魂離開這裡。」設在門口的警報器響起,這表示有人以非顧客的方式進入。「先讓你有個心理準備,等你回來這裡後就不會和現在一樣了。」

    「不會和現在一樣?你是指花草會變多?」

    南宮適白了他一眼,乾脆挑明:「廢墟一處。」感覺自己袖子被拉扯,他側臉看向拉他衣袖的人兒。

    「他來了嗎?」陰奪魂問道,神色緊張。

    「嗯。」這時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比我預計的還早。」他早有意以此地作為解決一切的場所,只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快找上門。「你種的花草將成為陪葬品。」

    「誰的陪葬品?」

    感覺抓緊自己袖口的手又施了力道,就算質疑的是自己父親,南宮適還是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你是故意的嗎?」

    南宮慶聳聳肩:「有嗎?」

    明明就是!南宮適握住陰奪魂因為緊張而冰冷的手輕拍。「沒事,別聽他胡說!我向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她搖頭,拒絕接受他的這番說辭。「我留下。」讓他一個人去面對因她而起的事端,這一點她做不到。

    「不行。」

    「我必須留下。」咬緊下唇,十指泛白的用力程度充分顯示她的決心。「這是我的事,無論你怎麼說我都要留下。」

    「即使會死?」

    「爸!」為什麼老是在關鍵時候扯他後腿,竟問出這種問題!南宮適感到氣結。

    陰奪魂則是一臉堅毅。「是的,即使會死。」

    莫名的,南宮慶垂下本要拉走她的手,向南宮適道歉。「別怪我不帶她走。」

    「爸!」

    「帶走人帶不走心,你死,她仍然活不了。」傻兒子,難道看不出她留下為了不讓你孤單奮戰嗎?

    「謝謝您。」陰奪魂感激地回視他。「謝謝!」

    「不必擔心這些花草會成為陪葬品,狡兔有三窟,這裡不是唯一的溫室,要用儘管用,我無所謂。」話說完,也不管南宮適極力留住他要他帶走陰奪魂的叫喊,南宮慶迅速朝溫室裡邊走去,不一會兒便奇異地失去蹤影,只剩下南宮適和陰奪魂在溫室中等待即將來臨的危機。

    南宮適攏齊些微凌亂的長發重新束在頸後。

    「你明知危險,為什麼……」話未說盡,纖纖細指已抵住他的嘴唇不讓他再說下去。

    「陪你生、陪你死,我不想孤獨一個人。」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即使潼恩此刻出現要帶她逃走,她也寧可選擇與他一同留下,不為什麼,只因知已難尋,他對她的好完全不論代價,對她的包容根本沒有一絲理性,潼恩是她的好友、他卻是她的知己——知她、懂她、憐她、惜她,如果沒有他,她寧願不活。

    「你還有潼恩。」雖不想提,但為顧及她的安全,他仍然提起這個對自己而言是屬於禁忌的名字。

    可這句話卻換來她的決然搖首,她拒絕留下生命等待潼恩。

    「為什麼?」

    她踮起腳輕吻他的唇,沒有一絲被動,是首次完全自發性的主動,駭著了南宮適。

    她……主動吻他?

    但接上來的話更讓他驚訝莫名。

    「你是知己,是情人,錯過你,我如何再尋得另一個南宮適?」

    「你……」這樣的表白,就算換來一死他也心甘情願。

    「留下我。」對他的錯愕,她回以粲然一笑。「否則就讓我留下。」兩種方法都像征同一個結果——生、死、與、共!

    回覆神智後,南宮適終於拗不過她,放棄地嘆了一聲。「沒有人比你更傻了。」

    「有。」

    「誰?」

    「就是將無關己事的我攬上身的你啊。」

    「那麼——」

    啪、啪、啪、啪!四記雙掌拍擊聲清脆地響起,聲音來自溫室入口,打斷南宮適即將出口的話——

    「好一出浪漫的文藝愛情片。」這句話,幾乎是卡特咬牙切齒才擠出口的。碧藍的眼眸閃動著濃烈的殺意,瞳眸流轉間淨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裂。「看得真教人鼻酸。」

    「只可惜你來錯時間,看不到精彩的完結篇。」南宮適氣定神閒地回以顏色。陰奪魂則是早在一聽見卡特的聲音就無法自持,只能身在南宮適身後尋求支撐的力量。

    南宮適自然樂於給予,他垂首輕拍她,並投以一記安慰的笑容,這舉止無疑存心挑起上門欲一泯仇恨的卡特的怒氣。

    他來這可不是為了看這一對狗男女眉目傳情!

    「放開她,你沒有資格碰她!」

    這一句話說得如此義正辭嚴。讓南宮適好生疑惑,這才正眼看向踏進溫室的卡特——一身的白衣白褲和白色手套、白色皮鞋,包裹住西方人才有的白皙膚色與高挺的身材,蔚藍色的眼和褐髮,挺直的鼻與褐色的濃眉,這樣一個男人理應是出色的,理應會吸引所有女人的目光,但他卻執著於奪魂將她視為仙人般地推崇愛慕,這是為了什麼?

    卡特是一個難以用常理推斷的潔癖狂——沙穆的話倏地浮現腦海,再回頭看看陰奪魂,他心裡也有了譜。

    是那張看透世事般、總是噙著一抹淺笑的絕俗嬌顏,和她內蘊形成毫不妥協的固執使然,讓他覺得得不到的就愈想要,再加上這般吸引人的容貌、脾性,及對花草的特殊能力與製毒手腕,要囚禁她三年的他不動情也難。

    只可惜——「奪魂並不屬於你。」

    「難道就屬於你?」一揚手,溫室所有算得上出口的方位全被他的手下擋住,換句話說,此時此刻的南宮適與陰奪魂真的如同甕中之鱉。「她是我的。」

    南宮適嘲笑似的搖了搖頭。「奪魂屬於她自己。」

    「南宮先生?」

    回應她輕呼的是南宮適些微不自在的表情,他尷尬地坦言:「我也曾想過要讓你屬於我,但無論如何,你還是你,我還是我,我們永遠都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如果願意,留在我身邊即可,不必屬於,只要陪伴我。」

    短短幾句話,又讓她輕易地滑下淚,她半嗔半笑地道:「這不就在陪你了嗎?」不怕了,她再也不怕卡特了。

    「是啊!」握吧她主動伸進自己掌心的小手,滿足的情緒溢於言表。「所以我滿足了。」

    「讓我們一起活著好嗎?」

    一起活著——呵,南宮適情難自禁地吻上她的眉心。「當然。」

    「說夠了沒!」失控的吼聲當然是來自無人搭理的卡特。

    「啊?原來你還在這裡。」南宮適調笑道。「我還以為你走了。」

    「該死!」本想直接殺了兩人,但現在——「把她交給我!」

    「交給你?」擊宮適故作不懂地眨眨眼。「你說的是哪國話?真是幼稚得可憐。」

    「南宮適!」

    「有事嗎?」冷靜的表情依舊,完全不在乎自己已是甕中鱉的身份,彷彿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似的。

    「動手!」一聲令下,卡特轉身將事情交由手下處理,他知道南宮適不諳拳腳功夫,再加上要保護手無縛雞之力的陰奪魂,無疑會捉襟見肘。「我要活口!兩個都是!」

    「如果我是你們——」在卡特的手下有動作之前,南宮適迅速逮住機會開口:「我就不會讓自己再往前踏進一步,包括你,卡特·波吉亞。」

    欲踏入溫室的步伐在聽見南宮適的話後轉回身。「什麼意思?」

    「你是知道我不諳拳腳功夫才派這麼多人出場吧?」南宮適毫不在意地說出自己的弱點並附註:「但是你不該不知道我的專長才對。」

    攝魄擅毒!蔚藍的眼狠狠怒瞪依然冷靜自若、甚至還間或吹聲口哨的南宮適。

    「最毒的不一定是婦人心,你大概不知道男人也可以很毒吧。」他佯裝同情地瞅著氣急敗壞的卡特,語氣裡儘是教人聽了會起雞皮疙瘩的虛偽。「沒有本事我又如何會讓你輕易查到我們的藏身處。」一切的一切早就在開始時便設好圈套,所以甕中鱉不是他,而是卡特·波吉亞。

    「你……」

    「你的手下只要再走一步,踏入草烏頭鳥的種植範圍,可別說我沒有警告你們,這種青紫色的小花毒性極強,可別因為它長得可愛就當作是無害的。」他像談天似的來場即席授課,順手彎腰摘下腳邊一朵青紫色的小花,揉捏在兩指之間。

    他在騙人!如果有毒怎可能還會赤手摘下!圍阻住所有出口、急欲爭功的手下們見到他將口中的毒物把玩在掌心間,自然不再畏懼,無視他的警告只當他是在誆騙,紛紛上前。

    當他們踏出步伐,腳邊立刻泛起一點點像被蚊子咬到的輕齧疼痛,被滿佈的花草扎傷是在所難免,他們自然不以為意,暗自與夥伴較勁,盤算如何才能當第一個捉到主人的獵物的人,到主人面前領賞。就中第二步跨出時,砰的一聲,其中一名夥伴毫無理由地倒地,不斷痙攣、口吐白沫、翻白眼,碩壯的身體痛苦地縮成蝦米狀,一陣掙扎過後,身子一鬆,已當場氣絕。

    此狀嚇壞了所有人,他們立刻往後退了好幾步,不料又是一聲痛苦嘶吼,又有一個倒地不起,死狀較前者好,只是撫著心口緩緩蹲下,最後倒地不動。

    「側盞花。」目睹那人死狀,陰奪魂說出能致人於死的花名。

    「沒錯。」南宮適讚賞地點了頭。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伯父說時候未到了。」原來當初被告誡不能進入的小溫室是種植毒草的地方。「現在時候到了嗎?」

    「從他們踏進來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為什麼自己簽下死亡契約了。」他笑道。抬眼看向有本事命令所有人的卡特。「你決定如何?要死還是要放棄追捕,為自己找一條生路?」

    自始自終,不動聲色的人還是不動聲色,面對下屬相繼死亡的情況,卡特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緊張,唯一的皺眉只是因為溫室內混合著花香和人血的味道令其不悅罷了。

    「如果你以為我會就此放手,那你就錯了。」執著是他得以統領意大利毒品市場的原因之一。「我要的人、我要的東西,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來一起陪葬!」剛踏進來時腳邊的微疼他並沒在意,但看到屬下一個個相繼倒下,他心裡早有了譜——他也中毒了。

    藍眸凝視著五年來緊迫不捨、執意奪得的美麗女子,他的口氣仍然不由自主地和緩下來,就像當年為了讓她不怕他而佯裝的和善一樣。「我腳下的是什麼東西?」頃刻間,他隱約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開始莫名地急促了起來,怕是毒性已在體內揮發了。

    陰奪魂垂下眼,逃避始終不敢面對的藍瞳,低聲答道:「莽草。」

    蔚藍的眸子垂望腳邊黃白色的花朵,其上還有狀似袋果的集合體,不時發出濃郁的奇香,他以為這只是茴香,沒想到南宮適當真敢在自己藏身之地布下毒網。

    是他輕估了。「不諳拳腳功夫的人並不代表必死無疑是嗎?你竟然敢在自己的藏身處布下毒草。」

    「是你錯估,我並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好一個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呵!」那麼……同歸於盡他也不反對羅。

    「你該知道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玉石俱焚這是你們東方人常說的話不是嗎?」

    「是又如何。」南宮適突然警戒地握緊陰奪魂的雙臂,拖著她後退至方才南宮慶莫名消失的定點。

    「南宮先生?」陰奪魂不解地回頭看他,同時卡特也有了動作。

    「一起消失吧。」他提出邀請,手中點火的打火機帶著躍動的火苗落地,較乾燥的莽草立刻引燃燎原。

    「要消失的只有你!」南宮適鬆開手,越過她朝卡特奔去,他的目標不是人。而是迅速擴張版圖的火勢,如果讓這裡所有毒草的氣味全散發,死的何止是眼前這些人而已。

    他必須阻止這一切!

    就在同時,陰奪魂腳下的泥地像突然崩塌一樣,讓她整個人筆直地往下墜。

    「適!」她尖呼,來不及見到南宮適回首一瞥,身子已完全沒入地底,陷入另一個她完全不知道的空間。

    「南宮適!」卡特狂吼一聲,不理會毒性已在身體發生作用,像頭野獸似的衝向他。「把奪魂還我!」

    「她不是你的。」南宮適低頭勉強躲過他飛踢的攻勢,脆弱的發帶卻被足勁一掃而斷裂,長發散開的模樣在火光照映下讓他看起來野蠻了些、狂傲了點。「她永遠都不是你的。」

    「你敢!」就連死也不讓他帶走她!「我殺了你!」

    南宮適雙手護在胸前,擋下他如雨點般直落的速拳,喜好嘲弄的脾性仍未改。「中毒的你還有餘力帶走她嗎?」

    不同於一般火災的黑色煙霧,瀰漫在溫室中的是白濛濛的濃霧,為免中毒過度,南宮適減緩呼吸頻率,以致防守的動作太慢,被卡特一腳踢進燃燒旺盛的莽草火堆。

    「適!」如春雷暴的吼聲來自衝進現場的歐陽口中,隨後而來的柏仲二話不說地一手摀住口鼻,衝進火場救人。

    「太遲了。」卡特仰首大笑,笑看著眼前這些趕來救援的敵人。「他必死無疑,他一定要死!」

    「先死的絕對是你!」歐陽怒吼一聲,銀發在火光中還是顯得十分突兀。

    一閃一動之間,卡特頸間一涼,立刻感覺有熾熱液體自體內溢出,緊接而來的便是無止無盡的黑暗,再無知覺。

    小小溫室,在火光中逐漸消逝,無數花草的靈魂化成白煙升上空,在蔚藍天空中哭泣其無法精煉靈魂精萃被保留在人間的命運。

    南宮適睜開眼,眼前三張不同的臉孔同樣佈滿不悅,垂下的視線一點也沒有所謂的關切,只明顯傳達「怎麼沒有死」的訊息及「還活著啊」的輕訕。

    然而這三張臉孔卻沒有一張是他立刻想見的。最想見的、想聽聽聲音的人,竟不在他身邊,不在他眼前。

    「奪魂呢?」困難地動了動脖子看看左右,卻看不見她的人影。「她人在哪兒?」

    「她人在哪兒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適,你竟以為你一個人能對付那傢伙?」歐陽拍上自己腦門,氣憤難抑。「你不是笨蛋就是白癡,同伴是拿來幹什麼的,台灣的人幫不上忙就算了,連同在美國的我你也不通知!你到底當不當我是朋友啊!」要不是柏仲找上門,兩人及時趕到,十三太保只怕就剩下十二個。

    「奪魂在哪兒?」不理他的抱怨,南宮適執意要見到陰奪魂。「爸,我要見她。」

    南宮慶搖了搖頭。「她不想見你。」傻兒子,明明答應讓她陪到最後,卻把她送進地下密室來,背了信,也難怪她會如此難過:「你傷了她的心。」

    「我要見她!」他作勢要起身,只想見見她。

    「休養!」柏仲按住他肩膀的燒傷,痛得他重新躺回床上。

    「帶她來見我。」南宮適無視眾人的關心,強硬地命令道。

    突地,門把轉動聲吸引眾人回頭,門一打開,是漾著天人般的笑容、捧著一大把花進門的陰奪魂。

    「各位,可否讓我與南宮先生單獨談一談?」巧笑倩兮,只是如此燦爛的笑容在南宮適傷重之際綻放,多少都讓人看得有些不安心,彷彿有什麼事將發生似的。

    「可以嗎?」得不到回應,陰奪魂重新又問了一次。

    「當然。」最先回過神的南宮慶扯動柏仲、歐陽,示意他們一同離開。

    很快的,房內只剩南宮適和陰奪魂兩人。

    「你沒事吧?」不在乎自己的傷,他只在意她有無受傷。

    「有您無微不至的保護,我怎會有事呢?」笑容不變,但說話的口氣卻回到兩個初見時的陌生。

    您?南宮適稍皺了眉。「沒事嗎?」

    「當然沒有,您獨自面對危險,將我置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我還受傷那豈不是太對不起您了。」她將花插入瓶中凝視花瓣,視線始終不曾落在他身上。

    南宮適在她將花瓶放置在床頭時出手拉住她的長裙,要求道:「看我。」果然生氣了。

    「不!」愈是要求,她別開臉的角度愈大,語氣中的微顫脆弱得足以教人心折。「我絕不看您。」要她看他因自己而導致的遍體鱗傷——不,她不敢看。

    「因為我毀容了?」昏邊前的記憶是火光灼灼的熾熱高溫,他記得自己當時被踢進火堆中,難道……「是嗎?」也難怪她不願看了,呵……

    「您沒有,您只是燒傷,並沒有毀容。」被送進地底密室,處在安全穩固處的她只能隔著屏幕看他獨自奮戰,天知道她有多麼痛苦,尤其是親眼看見他被踢進火堆時,她的心立即為之凍結——「幸好柏仲及時救了您。」

    「為什麼不看我?」誰救了他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什麼從她進來到現在連一個目光都不給他。「看我,我要你看我。」

    「不!」她拍開他抓住裙襬的手退了開去。「您騙我,您背了信。我不看您,因為看見您會想起您的背信,您說的話不算話。」

    「我?」

    「記得嗎?」背對他的陰奪魂笑容盡失,眼底強抑的淚抑制不住地落下,只剩下尚未哽咽的聲音強撐出一片鎮定。「您答應過我,如果有一天您和我都處於某種困境,而最後只有一個人能逃出生天,您絕對要是那一個——可是您沒有,您將我送至安全的地方,一個人面對他,甚至您之前還承諾讓我陪您,可是您仍然沒有做到,您——不守信。」為什麼不讓她陪在他身邊,這樣她就能分擔,也不至於讓所有的傷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令她如此痛心。

    「對不起。」

    他的道歉說出口的同時,她的背部感到多了一份重量,整個背被迫緊緊貼在他胸腹前,沒有一絲空隙,露出的頸背只能接收他一起一落的呼吸氣息。

    「您的傷還沒——」

    「對不起。」他只能道歉,對於自己的不守信,他只有道歉。「我知道這有違當初的約定,但我絕不能讓你有絲毫損傷,這是我的私心,希望你與危險隔絕,不受任何傷害。」為此,即使背信,他也寧願承受這項罪名。

    不受任何傷害……熱淚落得更凶了,完全無法控制。「您還是傷了我。」他傷了她,傷了她的心。「傷我傷得千瘡百孔,您傷了我……」

    「我很抱歉。」他知道她所指為何,也知道背對自己的她早已淚落滿腮,是懊惱、是心疼,卻也慶幸受皮肉傷的只有他。

    「讓我走,我不想讓您看見我的模樣。」

    「你流淚的模樣嗎?」他抱得更緊,表明絕不讓她離開。「原諒我,否則我們就這樣一直耗下去。」

    「您——」

    「不要用『您』這個字眼。」好不容易才拉近彼此距離,他怎能任她再將之推遠。「說,說你原諒了我。」

    她搖頭:「不,我不原諒,絕對不!」

    「別忘了我重傷在身,為了留住你,我已經把點滴的針頭拔掉——」懇求不成,他只好威脅恐嚇。「如果你要走,就算傷重不治,我也要追上你把你留住。」

    他把點滴……她轉過身,不管自己的臉哭得有多狼狽,也不在乎之前一直不肯看他的決定,擔心地抓起他右手,果然,手臂因為他拔針的動作流了血,她急嚷著:「你怎麼可以不顧自己的身體任意妄為!」

    南宮適滿足地咧開一抹笑。「你終於肯回頭看我了。」

    「你——」她氣得推開他,思及他有傷在身,又矛盾地怕他受不住這一推立即反手拉住他,沒想到被他得逞地抱在懷中,氣得她直咬唇,失了態,像個撒潑的小女孩。「你總是欺負我,總是讓我擔心受怕,總是要我對你抱持一份愧疚,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嘛!我擔心你、愧對你,我總是給你帶來一連串麻煩,你卻總讓我離不開你;在愧疚和自責的同時又想留在你身邊,你怎麼可以這樣欺負我!」

    「對不起,對不起……」南宮適頻頻道歉,這麼不理性的陰地魂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些心疼卻有更多的心喜。「我不是故意的,念在我想保護你的心,原諒我好嗎?」

    「不!」別過臉,她仍然堅持。

    「真的不?」他忍痛將她打橫抱起,放在床上後自己跟著躺在她身側。

    「你做什麼!」她掙扎要起身,沒兩三下又被壓躺下去,淚珠早在不知何時起便收工回家由酡紅取代。

    「我在想辦法讓你原諒我。」南宮適翻身壓在她身上,邊動手解開她的第一顆鈕扣邊說,垂落兩側的長發讓兩人除了面對相互凝視外再也看不見其他。

    辦法……「你說的辦法是——」

    「你說呢?」他丟出煙霧彈,讓她自行消化。

    兩顆鈕扣、三顆鈕扣、四顆……

    「我、我原諒你!」背部一陣涼意冷得她直打哆嗦,不得不原諒他吶。

    「什麼?」南宮適停下動作再問一次。

    「我說我原諒你了。」

    「是嗎?」南宮適拉下裹住她肩膀的布料,在頸肩交接處烙下吻痕,才皺鼻不甘心地替她扣回扣子。「好可惜。」

    「你……」他分明就是——

    「我以為你會十分堅持不原諒我的。」他失望地道,靠著自己勝於她的重量讓她在身下動彈不得。「誰知你這麼快就放棄。」

    「因為你——」

    「我?我怎麼?」

    「沒、沒什麼。」不敢再多說,探手觸上他未受傷的部位輕推。「讓我下來,你需要在床上靜養。」

    「我正在床上靜養。」長發隔離外頭的世界,他只看得見她。

    「這不是靜養的好姿勢。」

    「是嗎?」南宮適調笑地道:「我倒覺得這姿勢挺不錯。」

    「南宮先生……」

    「嗯?」他壓低頭,再一次拉近彼此距離,靜默中,他聽見她急促的心跳聲。「緊張嗎?」

    陰奪魂首先敗下陣來,別開目光,強迫自己注意別的地方,就是別去看他的眼,才看到他的發,便心疼地掬起。「你的長發燒壞了。」

    南宮適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她的手,白淨掌心中淨是焦黃捲起的發,他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模樣這麼狼狽。

    「可以嗎?」

    「什麼?」他沒聽清楚她方才說了什麼。

    「我幫你修齊可以嗎?」以可憐兮兮的目光看著他,她提出請求,這樣的姿勢讓她好生在自在。

    瞭解她的南宮適笑了笑,「當然可以。」退開身,只見她像逃難似的跳下床離開。

    不一會兒,就在他以為她大概一段時間都不會再出現的時候,門扉被開啟,他看見她手上多了把剪刀,目光仍有些怯澀地望著他。

    會意的南宮適不用她開口便背對她坐直,一會兒,剪刀起落開合的聲音在後頭像打拍子似的響起,兩人靜默無語。

    陰奪魂小心翼翼地剪下仍微微發出焦味的捲髮,無奈燒焦的面積太大,本來留至南宮適腰間的長發,利剪過後,只修齊到肩胛處,讓她頓覺好可惜的直皺眉。

    南宮適垂眼看著床單上自己的發,再轉看向低頭專心為他剪髮而不知道自己的長發垂落服貼在他胸前屬於她的烏亮長發,一時心動,他拾起一撮只有輕微損傷的發,修長十指默默做著他想做的事。

    直到感覺自己的頭髮被人拉扯,陰奪魂才注意到他在做什麼,馬上停下手邊動作驚呼:「南宮先生!」

    南宮適轉過身子,一舉將她抱坐在自己大腿上。「好嗎?」

    「你……我……」驚愕的目光始終膠著在他掬起的掌心,表情誠實地寫滿不敢相信與難以掩飾的狂喜。

    「結髮可好?」他托起她一隻手,蓋在被他默默編織好的辮子,烏黑的發上纏有微焦受損的發,是她的發也是他的。

    「你……知道結髮的意思嗎?」

    「不知道又怎會結髮。」他笑看她口拙的模樣。「留在我身邊,這是你允諾過的。」

    「你……選擇我嗎?」她的聲音哽咽。

    「當然。」一開始他就選擇她了不是嗎?

    「不後悔?」

    「為何要後悔?」

    「我會帶來很多麻煩。」

    「以後不會了。」麻煩的根源已不在人間。

    「我還是會擔心潼恩。」

    抿了抿唇,他還是妥協。「我可以忍耐。」

    卡嚓一聲,她剪的是自己的發,小心翼翼地捏著一端,再拾起他的發纏繞固定,緊緊地與他相握,「結髮吧。」

    「一生一世?」他要求她的承諾。

    「嗯!」額頭貼上他的。她允諾:「一生一世,無論處於多危險的情況也不離不棄,好嗎?」

    無論處於多危險的情況……她還在介意他不顧約定將她送進密室的事啊。南宮適暗暗傷腦筋。

    要他看她置身於危險之中——不覺得太難為他了嗎?

    「不離不棄?」陰奪魂加重語氣再問一次,感動莫名的表情已被要求承諾取代,充分表明決意得到允諾的決心。

    「不離不棄。」他只能點頭,心想到時可再像這回如法炮製,反正依她的脾性是很容易原諒人的。

    「我相信你。」她怎會不知他流轉的心思為何,灼灼的目光緊緊盯住他,鄭重地道:「我相信你絕對會守信,不會背信的是不是?」

    這……南宮適突然張口結舌,她這麼一說不就代表——

    「是不是?」她非得到肯定的答案不可。

    「是……」除了是,他還能說什麼?

    怪只能怪,他們瞭解對方的程度遠勝於對自己的瞭解,有時候知己和情人是同一個也挺沒轍的可不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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